收到这张《信日报》的夜，市声喧嚣渐息，我取下他一九三七年临别相赠的《圣经》，似求指引，告诉我，在半世纪后我该怎么看他的一生，我的一生毫无阻隔地，一翻开竟是旧约《传书》的第三章：

一九九八年他弟弟寄来河南《信日报》的报导，追述他殉之:“在一九四五年五月，确有一架飞机降落在西双河老街下面的河滩上，有很多人好奇前去观看，飞机一个翅膀向上，一个翅膀在沙滩里。过了几日后。由上面派人把飞机卸了，用盐排顺河运到信。”

三千字的报导中，未有词组只字提到飞行员的遗，飞机末起火，他尸必尚完整，乡人将他葬于何？五十多年来似已无人知，永远也将无人知，那曾经受尽家破人亡，颠沛离之苦的灵魂，在信仰宗教之后只有十年生命中，由地面升至天上狼，可曾真正找到灵魂的安歇？还是仍然漂泊在那片托的土地上，血污游魂归不得？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命）有时”之时了。所以《传书》终篇提醒我，幼年快乐的日已过，现在衰败的日已近;而我最读的是它对生命“舍弃有时”的象征：

此后，他一心一意保护者的新天新地了。严格的伍训练，由冬至夏，使他脱胎换骨，走路都得阔步。飞行教育开始之后，他又另一境界。他二十岁生日，写信给妈妈、哥哥和我，很兴奋地说他读了国志士志航的传，决心更加努力研技术，一定要考上驱逐机队，在天空迎战犯的敌机，减少同胞的伤亡。“死了一个志航，中国还有无数个志航！”必须同时养成沉稳、机智、准的判断能力，在空战中以极锐利的睛和极矫健的手，驱逐、击落敌机才能生还。

十岁的男孩，在生死存亡之际，长大成为保护者。船到汉，学生队伍背着自卫的一百枝枪，被分派住在一所小学的大礼堂。十二月的夜晚，衣被不够御寒，日本飞机日夜来炸，城里、江边，炸弹焚烧昼夜不熄，他们之中年满十八岁的十多人过江去中央军校临时招生报了名，张大飞报的是空军。他说，生命中，从此没有泪，只有战斗，只有保卫国家。

但是他信中一再地说，在他内心，英雄崇拜的歌颂更增他神的战斗。随军牧师的梦始终未曾破灭，一九四二年到国受训时和科罗拉多州（colorado）基地的牧师长期共，参加他们的聚会更增了这个意念。回国在昆明基地参加当地的教会，得到他一生最温的主内平安。他后来大约也知中国军队中

张大飞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曼，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贵。

日、光明、月亮、星宿变成黑暗，雨后云彩反回…。杏树开。蜢成为重担，人所愿的也都废掉，因为人归他永远的家，吊丧的在街上往来。银炼折断，金罐破裂，瓶在泉旁损坏，在井破烂，尘土仍归于地，灵仍归于施灵的神。传者说，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

在我母亲遗中，我找到两张他升上尉和中尉的军装照，脸上是和军装不相衬的温熙的笑容，五十年来我在许多的战争纪念馆重寻他以生命柑殉的那个时代。

没有随军牧师这制度，但是这个愿望支撑着他。不在醇酒人之中消磨，可以有个活下去的盼望，得到灵魂真正的救赎。他是第一个和我谈到灵魂的人，《圣经。诗篇》第二十三篇是祈求平安的名诗，但是他却诵念“使我灵魂苏醒”那一段。在我们那时的家和学校教育中，没有人提到灵魂的问题，终我一生，这是我阅读切思考的问题。

这一切似是我六十年来走过的路，在他的祝褥之下，如今已到了我“舍弃（生

我再次读它已是由南京归来，看到了黑大理石上“张大飞”的名字。生辰和死亡的年月日，似乎有什么的协议。一些连记忆都隐埋在现实的日里，渐渐地我能理智地归纳《圣经》传的是“智慧”人要从一切虚空之中觉悟，方是智慧。

那时年轻的我们多么崇拜飞驱逐战斗机的英雄啊！那崇拜，只有那年纪，在真正的战争中才有，纯洁诚恳，不需宣传，也无人嘲。常年在凄厉警报声中奔跑躲避的人们，对于能在天空击退死亡的英雄，除了崇拜，还有谢和惭愧。更有烈的亏欠。当我们在地上奔跑躲避敌人的炸弹时，他们而，到太空去歼灭敌机。当我们在弦歌不辍的政策下受正规教育时，他们在骨岳血海中，有今天不知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