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个出色的战士,在学校里要做个出色的队长,他把全部精力都沉浸在事业中了。可是,一个星期六晚晌,他和全队学员去参加一个灯火辉煌的晚会。一个女同志站在台上,燃烧的松明透过缭绕的黑烟照明了她。她却完全沉醉在乐声中,那优美动听的小提琴的旋律,从她柔软的手指流沁整个会场。会场里,那么多人一下变得如此安静,似乎所有人的心都和乐声溶合起来了,像一股清清的风,一缕淡淡的云,在回环悠扬。一种柔和的、和谐的美,净化了人们,震颤了人们的灵魂,使人不能不为凄婉而哀伤,为昂扬而振奋。忘了,忘了,就这样,忘了一切,忘了自我,它忽然升上太空,忽然旋落平野,而后,余音袅袅,像一根游丝,若断若续,轻微、轻微地飞向无限的深、无限的远。小提琴的琴弦终于静止下来,可是会场上的人还停滞在凝静中,然后一下如大梦方醒,一阵掌声跟着一阵叫喊:
“白洁!——再来一个!”
“白洁!——再来一个!”
陈文洪恍然大悟,啊,原来她就是白洁!也许由于那乐声的陶醉吧!他对她立刻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好感。
白洁没有答应大家要求,似乎羞怯地要退下台去。这时,坐在前排的陈文洪也和大家一起喊叫起来。就在这一刹那,白洁和陈文洪两人的眼光相聚在一起了,她看见了他,他看见了她。
那夜,月光如水。当晚会散会时,人们从空气混浊而热闹的大礼堂里涌出来,特别感到这个山城的夜气如此清凉、甘美。从看不见的远处,传来延水潺潺流响。当人们纷纷沓沓踏着月光向前走时,白洁的身影轻悄地出现在陈文洪身旁,她毫不犹豫地向他走来,十分勇敢地主动同他握手。他第一次握年轻女人的手,心中有点颤悸。这手是那样纤细、柔软,但她的语言像火一样热烈:
“陈队长!我们总算认识了。”
六
是的,他和她认识了,不但认识了,而且渐渐相爱了。
爱情是最宽厚的,也是最仁慈的。
可是,人世间给予陈文洪的爱是太少太少了。他这个江西伢子,三兄弟一道参军时他才十四岁。后来,一个哥哥在广昌战斗中献身了;一个哥哥永埋在古老的苍凉的茫茫草地之中了。可是,他没有哭过。也许正是这些悲怆与惨遇铸成他的性格。他平时沉默寡言,战时又猛又狠,人们都管他叫“辣子连长”这不仅仅由于他每餐饭没有辣椒就吃不下去,更重要是由于他对人、对事、对一切,都有一股火辣辣的劲头儿。感情这根弦,在这个由苦难陶冶,由战火磨炼的灵魂中,似乎从来没有一根手指去挑拨过。其实,那时,他何尝没有爱,只不过爱含在恨里,心中燃烧的是冰冷的火焰。而现在,当两颗心融合之后,他心里燃烧的是温暖的火焰了。一个落雪的夜晚,他送她回女生队宿舍去,临别,她依依不舍地把他冰冷的两手紧紧抓起,贴在她的两颊上。他立刻感到一阵温暖、火热,美美地渗透入心泉。她责备他:
“这样大雪天也不穿大衣?”
他笑了笑说:“我已经习惯了。”
她十分深情地说:
“你只知道你,你就不想到我…”
她的声音竟呜咽起来,他一下着了慌,连声说:
“我穿!”
“一定得穿。”说着,她把自己脖颈上围的一条毛线围巾取下来,亲手给他围上。他待要谦让,她向他投来一道“命令”的眼光。
这是何等温馨的爱啊!分手之后,他怎样也不想回自己的窑洞,他一个人坐在延河边一块岩石上,一任凛冽的寒风把雪花撒得满身满脸。他的脸颊,从那轻软的、毛茸茸的围巾上,感到天地间都没有的温暖,他第一次落了眼泪。当他发现一点湿湿的东西流下腮帮,他恐慌了,他连忙去揩,却又止住没有去揩。啊!这就是深深的爱啊!这个踏遍荆棘的人,头一遭懂得了幸福;这个坚硬如铁的人,头一遭受到爱怜。这正说明,在他们之间,爱得多么纯真,爱得多么圣洁。他们之间的爱,像是夏日清晨的湖水,清洁、晶莹、透明;一旦太阳一露脸,它就将湖面反衬出无穷无尽青春璀璨的光华,是的,爱就是这样无穷无尽的呀!
陈文洪不再是过去的陈文洪了。
白洁不再是过去的白洁了。
有一次,陈文洪问她:
“你是一个爱好艺术的人,你为什么找我这样一个工农分子?”
她痴痴地望了他一阵,然后慢悠悠地说:
“我从小过着富裕的生活,可是我厌恶那种生活,我的心是那样孤独啊!我觉得我是一个无用的人,我羡慕你,你是真正有用的人。”
白洁从小巧的嘴唇里露出雪白的细小的牙齿笑了一下,但随即发出郑重的声音。她像在发出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