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通透的老人。梁曙光也兀自觉得母亲还是从前的母亲,可是母亲又不是从前的母亲,因为正是他出走以后,母亲走上了一个共产党员的革命道路,如果说她的泪珠里含着母爱,而在她的神态上,却闪耀着革命者的坚毅。
梁妈妈展开眼角的鱼尾纹,仔细地端详着儿子,她轻轻问:
“孩子,你都好吗?”
她那样深情地哆嗦着双手,抚摸着儿子的脸、肩膀,她的动作那样细心、柔和。
儿子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妈妈怀里哭了。
梁妈妈说:
“孩子,就是有一件事,我对不住你!”
“娘!”
“我这个老年人活到今天,可没有把菊香养活到今天呀!”
“娘,这话慢慢说吧。”
“不,这是我的一块心病呀,我日思夜想掂量见面时该怎么告诉你,菊香是个好孩子,她是你的朋友,也没定终身,可是你走后她就顶替了你。她比亲生的女儿待我还亲,每天不看我一眼就不放心。有一天下着大雪,白天教了一天学,晚上还可怜巴巴,顶风冒雪跑十几里地来看我,冻得两手发紫。我把她的手捂在我胸口上,这哪里是手,是冰块呀!…她为了我,省吃俭用,积劳成疾。她末后一次到我这儿来,脸像蜡渣子一样白,肿得一按一个坑,她上气不接下气,还鼓着劲劝我:‘曙光有一天总归会回来,那时光什么都好了。’她还笑,盼望着有这一天。可是,她没有等到这一天…她临走还在笑…”
梁妈妈没有向儿子倾诉一句自己的酸甜苦辣,当她说到菊香时,却失声痛哭了。
本来由于老妈妈的庄严神态,而控制住了的严素,这时忍不住呜咽一声,一扭身悄悄走出门去了。
暴风雨在屋顶上飞旋扑挞。屋里却异常的静,静得连灯蕊燃烧爆裂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梁妈妈将积压在心中最深处的痛楚都倾泻出来,似乎平静了些。经过梁曙光一阵劝慰,妈妈脸上漾出幸福的笑容。是的,幸福,没有悲伤怎能知道欢乐的可贵?没有痛苦怎能知道幸福的甜蜜?母子俩谈到天将启明,梁曙光忽然想起秦震派严素来检查病情的事,就说:
“兵团秦副司令很关心娘的身体,特意派了军医来了。”
“有贵客,你怎么不早说,快请!”
梁曙光推开门走出外屋,只见严素就那么一个人痴呆呆坐在黑地里一动不动。梁曙光觉得让她一人等这么久,十分过意不去,不禁一怔:
“你没休息?”
“现在给老人家检查吗?要是明天不走,明天再做?”
“我们的任务火急火燎,岂能耽搁,现在就做吧。”
他们进到屋内。这时,梁妈妈在严素眼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她的两眼是那样温柔明净。她殷勤地握住严素两手。严素觉得那两只手虽是老年人的手,瘦弱、颤抖,但那颤抖仿佛在说:“你看我是多么高兴、多么硬朗!”只有妇女与妇女之间,不论年龄差距多大,一见面就会有一种亲昵之感油然而生。梁妈妈布满皱纹的脸上,闪发出一种光辉。严素从她的眉眼,她的模样,看得出,她年青时,曾经多么俊秀,这种俊秀现在又像阳光一样映在严素眼里。在老人家用目光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睃巡下,严素这个性格泼辣的姑娘,脸上蓦地泛起一片红晕。是的,她高兴,不知为什么?是为了政委终于寻到了母亲?还是为这位风烛残年而又熠熠闪光的革命老母亲的幸福所感染?
梁妈妈问:“这同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