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俺娘!”他扔第二颗时心下喊道:“为了老长江!”他扔第三颗时心下喊道:“为了我妹妹!”他扔第四颗时心下喊道:“为了老长江的女儿!”噙在眼窝里的泪水流出来,他不去擦它们,他一任滚滚而过的浓烟和泪水沾粘在一起,在脸上抹出一道道黑色印迹。他只顾一个劲扔手榴弹。正面的敌人,突然退潮一样一下停住,在一片火海中,似乎在犹豫:是前进?是后退?这时左翼上出现了危机,那儿胸墙上忽然像竖立起黑乎乎一堵墙,敌人一个个跳进了堑壕。
连长猛喝:“二班上!”嘶哑的声音此时特别震撼人心。牟春光带领那一班人顺着堑壕急急跑过去。牟春光猛然发现一个瘦小的、两只眼睛从钢盔下面凶狠狠突露出来的人,活活像一只野狼,正从胸墙上跳下来。牟春光一跳一丈多远,一下抱住那人,牟春光那粗壮的身子把那人猛压在底下,那人劲头不小,一个猛劲翻过来,又把牟春光压在底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向他猛刺。牟春光咬紧牙关,用尽全身之力卡住敌人的手腕子。这时堑壕内外许多人紧紧搂抱一起,打成一团。大股大股的黑烟在阵地上飞,太阳给黑烟遮住,只像一个白惨惨的圆圈。正面敌人趁势又往上冲了,爆炸声在震响,火花在闪烁,这场厮杀真是“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牟春光经过一阵猛力的决斗,终于骑在那人身上,抓起丢在地下的一支冲锋枪,向那人脸上一阵猛砸,粘滋滋热糊糊的血水溅了他一脸。经过一场肉搏,将跳进堑壕的人杀得尸骨狼藉,血流成河。后面的人吓得猛一转身,顺着斜坡,有的跑,有的滚。牟春光杀得性起,一蹦蹦上胸墙,叉开两腿,胸口上顶住一挺轻机枪,紧抖全身,猛烈扫射。由于左翼突破受阻,正面的敌人也狼狈逃窜了。
牟春光瞪着血红的两眼拔脚想往下冲,却给连长喝住了。
西下的阳光已经有点黯淡,阵地上的火舌显得发红发亮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堆满死尸和伤兵,伤员大声发出痛苦的呻吟。牟春光最听不得这种声音,他轻蔑地咒骂了一句。恰在此时,他机灵地转动眼珠,发现一个目标,他立刻跑到连长身边,连长震聋了,他趴在耳朵上喊才听清楚。连长点了点头。牟春光就轻巧地跳出堑壕,像一只壁虎一样身子伏地迅速爬动着,向一个尸体爬去,所有阵地上的人都把眼睛盯牢他,他一跳回堑壕里,就放声大喊:
“是个大脑袋营长!”
大江被染成一片暗红色。战士们一个个本来像火人一样,骤然给清凉的江风一飕,胸襟是那样舒畅。红色变成紫色,紫色变成黑色,而后夜幕缓缓垂落下来。经过鏖战之后,四周显得特别宁静,好像连长江的滔滔声也从宇宙中消失了。牟春光觉得浑身痠疼,他把脊背靠在水泥工事的墙壁上,闭拢两眼。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惊醒来,他沉思了一阵,从军衣口袋里慢慢掏出那封信。此时,半边残月,幽暗朦胧,他已辨认不出信纸上的字迹,但是他看见了老长江留在信纸上那块深深的血渍…
五
经过请示,兵团前指同意,陈文洪师留下六连所在的团队,支援六连坚守滩头阵地。他率领另外两个团和炮兵部队沿江东进,直捣沙市。
这时,整个大军在消灭江北敌军主力后,分兵两路:一路西向宜昌,一路东击沙市。兵团前指电报一到前方,东西两路,火速奔驰,展开竞赛。
陈文洪面临决战,全身热气腾腾。他在前面一边急急趱行,一边掌握情况。侦察兵骑着马,挥汗如雨地赶到他面前报告:
“敌人企图炸断前面桥梁。”
这是陈文洪最怕的。因为如果桥梁炸断,就要迟滞前进,就不能赶在拿下宜昌之前拿下沙市。他曾经在军用地图上反复衡量过,从距离上说,如果他不能先拿下沙市,那只能是他的无能。可是他也清醒地料到,敌人会想方设法阻挠他们,以迟滞时间,争取最后一刻炸毁沙市堤坝,那就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那将是多么巨大的危险!他听了侦察兵报告,立刻跑到前卫连前面,猛喊一声:
“停止前进!”
他自己翻身上马,像一只飞箭一样直冲桥梁而去。
他一上桥,就看见一包炸药已经点燃导火索,导火索上咝咝冒着白烟,迅速向炸药包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