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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隆吐山战役四(4/7)

的坐标。他恍然看到颇阿勒庄园的原野上,菩媸姑娘的笑脸花朵一样芬芳:“达思喇嘛你一定要回来呀,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黄金吃掉。”如今他正在往回走,但身份已经大不一样:一个随军的基督教牧师,再怎么念叨“爱人如己”、“彼此相亲”也不能回避自己对武装到牙齿的十字精兵的责任。他内心无比激烈地纠结着:一个牧师的责任难道不是让刀枪销蚀在无争无战的祥和之中?不,不是,是前进,举着刀枪、向着江孜乃至拉萨前进。

“普沟?我凭什么相信你?”戈蓝上校眯着一只眼睛说。

“你应该像相信上帝一样相信我。我保证吉凶善恶图具有鬼斧神工的准确。我带你们过去,要是过不去,就让上帝来惩罚我。”达思说罢,转身就走。他似乎不屑于商量,你爱来不来,我这就走了。

隆吐山战场陀陀喇嘛的阵地前,西藏人把砍来的木头横一层竖一层地摞起来,每根木头的间隔是一米,整整齐齐,偌大一片。六层以后才把尸体抬上去。西藏人和外国人不分,都被捆扎成了蜷腿弯腰合臂拜佛的跏趺模样,也是婴儿在胎腹里的形状人以婴儿之姿赤裸而来,也应该以婴儿之姿赤裸而去。本来木头和尸体上都是要抹酥油的,一来祝福,二来易燃。现在吃的酥油都没有,哪里还有抹的?好在树林里到处都是燃灯草,折断枝杆就会流出油津津的汁液。缺少牛粪和酥油的地方,都是用它做燃料和点香灯的。西甲喇嘛派人拔来许多燃灯草,塞进木头的间隙和裹缠起尸体,这就好比泼了汽油,把尸体烧得干干净净是不用担心了。

“开始吧,西甲喇嘛。”不僧不俗的老人又来了,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而硬朗。“请念诵观世音心咒。”

西甲茫然摇头:不会啊。

老人蔑视地冷笑一声说:“那算什么丹吉林的大喇嘛。请念诵《金刚萨埵法》。”看西甲还是摇头,便更加夸张地冷笑一声说“请念诵《普贤行愿品》。”

西甲突然不摇头了,瞪着老人说:“你是哪个地洞里钻出来的瞎老鼠,以为本喇嘛什么法力也没有?听着,我要念了,我念的经是世上最好的经。”说罢,他就念起来。也怪了,经老人一激,他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好像不是他的嘴,也不是他的心,他心里没有的这时有了,嘴上不会的这时会了。是真正的经咒,是他在丹吉林听到过的最好的经咒。西甲一边念,一边在心里吃惊地叫唤:“噢呀,噢呀,我会念经了。”

又有了那种心神没有依止、只想飘摇而去的感觉,但很快就过去了。当西甲喇嘛看到那么多陀陀都崇敬而肃穆地望着他时,就从手中的木碗里抓起一撮宝石扬洒到天上。宝石落下来了,在尸体和木头上发出一阵噼里啪了的脆响。西甲惊问道:手中的木碗是哪来的?没有人递给我呀。宝石都是小颗粒的,有绿松石、红松石、玛瑙石和玉石,战场上的西藏人把它们贡献出来,权充了祈福的五彩青稞,送给空行的男神和女神,送给坐地的男神和女神,在人力不及的中阴界里,求他们帮助亡灵度过蒙昧的四十九天,然后超然而去。

亡灵们感激地轻抚着西甲喇嘛,风徐徐来去:这么漂亮的经咒、这么真诚的祈福。尤其是英国十字精兵的亡灵,受宠若惊地舞来舞去,抱吻着西甲,把暖暖痒痒的感激留在了他光洁的额头和脸颊上。

所有的陀陀喇嘛都排成了队。围绕着被木头高高架起的尸体顺时针旋转。他们用枯裂的嘴唇齐声念诵“唵嘛呢呗咪吽”组成一道有声有色的背景,烘托着西甲喇嘛无与伦比的经忏大法。

那不僧不俗的老人朗声喊道:“点火了,点火了。”

仿佛是提前演练好的,西甲喇嘛走过去,把手中的火把伸向木头,点燃了葬礼之火。他又一次惊问自己:手中装宝石的木碗什么时候变成火把了?谁送来的火把?

比太阳更红的火焰和比黑夜更黑的浓烟纠结着升空而起,转眼连上了云。燃灯草滋滋地叫,木头啪啪地响。大火转眼成了世界的唯一。隆吐山的葬礼给战争贡献了些许温暖和情意。西藏人瞩目而立,多数人都把双手合起来,用万能的六字真言,祈送亡灵平安离去。

有个女人还在哭。不僧不俗的老人似乎想安慰,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西甲喇嘛走过去,学着迪牧活佛的样子,庄严地在她头上摩了一下,然后说:“所有人生来都要死,只不过有的人早,有的人晚。但不管早晚,死都是一次远行。他们远远地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往西的,西方净土的无量光佛迎接着他们;往东的,东方净土的琉璃光如来迎接着他们;一直往前的,兜率天宫的弥勒佛迎接着他们。你这样哭哭啼啼,亲人不忍离去回来怎么办?回来就又会跟洋魔打仗。活人跟活人打,亡灵跟亡灵打,难免又要死伤流血。亡灵是不能流血的,一流就没有力气升天了,只能下到地狱去见阎罗王了。”

女人听着,顿时不哭了。

老人嘿嘿一声说:“西甲喇嘛,你跟你的上师已经没有区别了。”

西甲瞅他一眼,觉得他话里有话,问道:“你是谁?哪里来的?”

老人说:“我是一切智·虚空王狼喀加布,我来隆吐山化解罪恶,英国人的罪恶和西藏人的罪恶。”

西甲愣了一下,想了片刻,突然大叫一声:“死了死了,我今天要死了,我见到了真神,我得罪了真神,我以为他是混吃混喝的,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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