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地方隔着裤子仿佛还忽隐忽现,向桂觉得。
每年秋天都有外乡人来笨花村拾花,笨花村总有人家腾出房子给她们当下处。每年她们白露过后到来,霜降过后离去。她们年龄参差,有闺女也有媳妇。他们每天晚出早归,肩上抗着成色混杂的花包袱,回到下处喝粥睡觉。她们从花包里捏出相应的笨花、洋花交与房东作为房东的“抽头”笨花人管她们叫拾花的,其实拾花人并不重视拾花,霜降过后捡拾花主们遗忘在地里的一星半点花瓣儿本不是她们的目的。她们重视的是钻窝棚,重视的是伴着旷野里的糖锣声声,和花主们相互欢愉之后的那些收获。霜降过了,笨花村地光场净了,她们的男人或家中的长者才推着独轮车出现在笨花。那时每个拾花的女人都有了一个小山样的棉花包,男人们把棉花包装上独轮车,推不动时,女人就在车前栓根线绳拉着走。出村时她们不卑不亢,目不斜视,好象笨花之于她们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总有一些熟悉的眼光向拉车的女人投过来,女人也只是淡然一笑,不抬头,不搭腔。
也有就地将花卖掉的,但这些杂七杂八的花不好出手。佟家对这些杂花从来不屑一顾,向桂倒喜欢来下处转悠着看。向桂在笨花村西头也开了一家花房,雇着几个伙计轧花,弹花。拾花的女人撺掇着向桂把花价抬高,向桂也迎合着她们作些让步。佟法年背地里说,向桂不是看花,是看女人。向桂听见只当没听见。向桂开花房收杂花,到笨花村来拾花的女人一年比一年多,都知道有个笨花人敞开儿收花。
大花瓣儿说话算数,隔了两天真给向桂领来一个拾花的。她熟练地掀开向桂的窝棚说:“来,把灯拧亮点儿,好好看看。”
向桂窝棚里点着罩子灯,他学着侄子向文成擦灯罩,把灯罩擦得也很亮。灯光从窝棚的缝缝隙隙里溢出来,招着人。向桂不愿寂寞。
大花瓣儿进到窝棚盘腿就坐,被她领来的人双腿一跪,局促不安地跪在了向桂的褥子上。向桂把灯再往亮处拧拧,也歪坐起来,假装只跟大花瓣儿搭腔,其实他已经看清了来人。这是个小妮儿,以向桂的眼光看,也许十五,也许十六。她的小脸黄白色,尖下巴上有个小疤拉,像个瓜子;头发又细又软,剪过的刘海儿很不规矩。她的眼球不黑,像是发灰,又像发黄。一件二红的粗布棉袄,罩住偏瘦的上半身,袖口上沾着油渍。一条小棉裤倒很新,蓝底儿小红花,裤腿上有一层细土。这小棉裤似乎是有人专为她这次的出门新做的。她的棉裤腿上绑着红裤腿带,脚是一双天足,倒显出她的生性天然。说实在的,向桂有点不知道怎么对待跟前这个小妮儿,此刻他没有亲近她的欲望。大花瓣儿看出了向桂的心思,说:“新来的,后半晌刚到,我就给你领来了,你出来一下吧。”说完她先钻出了窝棚,向桂也跟了出来。大花瓣儿往窝棚后头走走,小声对向桂说:“没出过门儿,我不愿意笨花别人先沾她,留她一晚上吧,试试。行,下一步再说;不行,给她两把花,叫她走就是了。”向桂说:“别闹了你,一个孩子。”大花瓣儿就说:“谁没从孩子过过?十多年前我还是她这个岁数呢,女人,早晚的事。你又不心疼那几把花。再说了,女人大了就好吗,你媳妇大,可从来也没听你说过好。”向桂说:“说别闹就别闹,从哪儿领来的再领到哪儿去。”大花瓣儿说:“我不,就不让别人先沾。我走啦!”她说走就走,大步流星地?着花地往村里走去,眨眼间就消失在黑夜里。今天很黑,没有那天的月亮地儿。远处传来喑哑的糖锣声,此起彼伏。
向桂在垄沟边上独坐一阵,想抽根烟,烟在窝棚里。他掀开了草苫,弯腰低头地拱了进来。小妮儿还在他的蓝褥子上跪坐着,瘦小的臀部坐住一双大脚。向桂也在褥子上坐下来,他没有看她的脸,光看她的花棉裤。他研究起花棉裤的小花朵和粗针大线的针脚,莫名其妙地觉出了这条小棉裤的可爱。他有点受着它的吸引。
向桂开始和小妮儿说话,他问她:“谁给你做的新棉裤呀?”
小妮儿说:“俺姐。”
向桂说:“你姐姐呢。”
小妮儿说:“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