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向家盖房，使全家过了半年“颠沛liu离”的生活。原来的住chu1拆掉了，他们只在院里搭几个窝棚，支起门板睡觉。原来的锅灶也没有了，向家人和盖房撺忙的人一起吃大锅里的干饭。秀芝常常在锅里焖几十口人的小米干饭，把yan睛煎熬得又红又zhong。同艾在新墙旧院中挑mao病，向桂的“总理”艺术在施工中经受着考验。他大着嗓门在院里喊：窗hu上歪了！门框没安正！要上梁了，向桂就让向文成写红帖子贴在梁上。向文成故意问向桂帖子怎么写，向桂就说：“老规矩，就写‘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吧。”向文成说：“咱家不养姜太公，姜太公一到招得各路神仙都来，家里整天安生不了。还是写个吉利平安话吧。”向文成裁几条大红纸，每条纸上只写“上梁大吉”四个字。上梁了，向桂点着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师傅们用cu瓷大黑碗喝着泥坑酒。向家人都仰tou看着上梁。一帖帖红纸映照着向家，使向家更显chu喜庆。

上梁，是施工盖房的一个阶段xing标志。上梁了，一个个为盖房而不安的灵魂才趋于稳定。

向家的盖房，入冬时施工，跨过了chun节，直到来年的三月，枣树发了芽，hua籽下了地，工程才接近尾声。同艾站在二门以内仰tou看，她觉得这个内门门楼很面熟。两扇黑漆街门两边起了两gen半圆的磨砖对feng柱子，柱子ding着一个砖雕的hua墙，hua墙上雕着hua草，又像牡丹，又像芍药。同艾叫过向文成问：“文成，怎么这个门楼这么面熟呀，像在哪儿见过。”文成说：“保定，保定时兴这样的门楼。”同艾说：“敢情是学保定呀。”文成说：“也不是学，和保定比较咱又有改进。再说，这样式也并非完全中式，其中也有外国的成分。别小看这两gen半圆形的柱子，这叫柱式。柱式就是来自希腊、罗ma，和现今的意大利国。”

同艾一听向文成说希腊、罗ma和意大利国，觉得儿子有几分见多识广，也有几分云山雾罩。心想，难dao两gen半圆柱子也能有这么多学问？她又问向文成说：“你说这柱子叫什么？”向文成说叫柱式。同艾又想，东西既是有名称，想必是真有其事，便不再多问。

为门楼的事，向桂和向文成倒有过争论。向桂主张门楼要沿袭传统；向文成说，都入民国了，也得照顾chaoliu。他jian持把门楼盖成柱式雕hua的。最后向桂让了步。

向家在一片huan腾中迁进新居。

四月了，向家在新居里迎来了城里的四月二八庙。今年的四月庙，仿佛专为向家的乔迁之喜祝贺一般，向家举家chu动去赶庙。

每年的yin历四月二十八，是兆州县城的大庙会。庙会连续五天，不仅附近客商到兆州来赶庙，这庙会还惊动着千百里之外的南北客商。南方客商从湖广苏杭贩来干鲜、竹货，洋布和绸缎；北方客商也将杈、耙、扫帚、水缸、瓦盆摆上街tou。戏班来了，河北梆子的梆子声能传chu城外。ma戏来了，有ma戏也有大变活人。说书艺人搭起书棚，专说《薛仁贵征东》。卖药的立个大棚叫大兴棚，大兴棚更是招徕生意的好时候，大兴棚里摆个方桌，桌上立只火ji又在xi引顾客。围观者看着火ji脸se的变化听着卖药人吆喝着：“腰疼tui疼不算病，咳嗽chuanguan保险哪…”大兴棚里不仅有专治咳嗽chuan的灵丹，最拿手的当是治腰tui疼的狗pi膏药。卖药人当场把一贴贴膏药用火烤ruan，将膏药贴在病人的腰tui上，病人被tang得龇着牙咧着嘴，jianqiang地忍受着膏药那火辣辣的温度。

这兆州的四月庙本是为着火神而立，为了乞求火神不要在这时把火灾降临人间。因为这正是兆州的麦收时节，一把火就可能酿成大灾大难。离庙会不远真有座小庙叫火神庙，这火神庙虽小，这时香火却盛，小庙里的香火缭绕着从庙里飘chu来，飘向当街。两排“叫街”的乞丐跪在庙门前叫喊，他们光着上shen，用自己的鞋底把自己的xiong膛拍得山响，红zhong的xiong脯真能招来进香施主的同情。有人把零钱扔在叫街的跟前，叫街的则更起劲地拍着xiong膛等待下一位施主的接济。

卖汽水的打着小镲叫卖，摊上摆着玻璃杯子和玻璃瓶子，杯子里和瓶子里注满红水绿水。红水像坏女人的红脸dan，绿水像染布用的鬼子绿。这汽水就是加进颜料的井水。卖汽水的从附近井里打水，蹲在桌子后面pei制，现pei现卖。yin历四月天已近盛夏，刚打上来的井水格外凉。孩子们捧着这冰凉hua哨的井水喝，自觉就是汽水了。

饸饹是实惠的，卖饸饹的撑开一面白布大棚，棚里摆着白槎条桌条凳。棚的一厢盘着锅台，锅台上架起饸饹床。压餄饹的人趴在饸饹床上，双脚离地，使chu平生之力，猴攀杠子似的把荞麦面饸饹压到锅里，以示这面和得yingbang、实着。锅里是gun开的羊汤，羊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