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我说话不比你大哥那么字斟句酌,可我说的是事实。取灯你也大了,我说的是这个理儿。人做事,只要几厢情愿,不损人利己,没什么不能做的。可话又说回来,天下我最敬重的人是谁?还是我哥哥向喜,向中和向大人,别无他人。这不,这新房子里我不挂中堂,不挂那些风花雪月的对联,不供奉关二爷,我就摆我哥哥的相片。”
向桂说话从沙发开始,像打开了话匣子。向桂一旦打开话匣子,是不给别人留有说话机会的。这性格和哥哥向喜正相反,好像他们的爹娘把说话的本事都给了向桂。
向桂说个没完,向文成只好继续注意这新房子里的一切。向文成已经看见了向桂说的相片,他感到震惊不已。原来摆在迎门条案上的向喜的相片有半人高,那是向喜刚升任旅长时的戎装留影。这时的向喜,肩上斜披着授带,帽缨子像一把扫帚。他一只手攥着狮头刀的刀柄,另一只手垂在裤线上;马靴很亮,在相片上还放着丝丝缕缕的光。这张相片笨花家里也有一张,只有书本大。现在向桂将它再次放大,且专门订做了一个紫檀木镜框。相片摆在条案,实在应该叫供奉了。围绕这张相片,旁边还众星捧月般的挂着向喜的一批小相片,有戎装的,也有便装的。向桂专爱搜集向喜的各式相片,每次从外地回家前,就把向喜挂在墙上的相片往下摘。摘下一张就对向喜说:哥,这张我拿走了。又摘下一张又说:哥,这张我也拿走啦。向喜知道向桂的心思,就说:拿回家留个纪念可以,可别净拿着相片到处显摆。向桂说:就是个纪念呗。可他心里说,显摆不显摆,反正是个证明。什么证明?身份的证明。向桂不仅拿向喜的相片,还拿向喜的名片。兆州人管名片叫片子,向桂把向喜的片子摆在办公桌上,摆在条案上。遇有显要客人要交换名片时,向桂故意东找西找一阵,末了托出一张向喜的片子说:“我的片子一时抓挠不着了,就拿我哥哥这张吧。”客人拿起向喜的片子看看,心里说,这张比你向桂的分量重:
向中和,字谦益,陆军第十三混成旅旅长,少将。
向中和,字谦益,直隶总督府咨仪官。
向中和,字谦益,吴淞口要塞司令,中将。
向中和,字谦益,浙江全省警务处长。
还有…连向桂自己都分不清哪张是哪张了,他信手摸一摸,摸到哪张是哪张,哪张都比自己有分量。
向文成看到父亲的相片,觉得父亲的脸色很不高兴,仿佛他正在埋怨他们一家人一样,受埋怨的也有向文成。他觉得父亲一定在说:我可不是给你们做生意当幌子用的,裕逢厚也不是向桂一个人的,那是向家的。
小妮儿领着一个女佣上楼,女佣手里托着一个茶盘,小妮儿替她提着一只茶壶。小妮儿弯腰给家人摆碗倒茶,她今天穿一件紫缎子旗袍,袍子紧身,卡腰,使小妮儿很不自在。她困难地弯着腰,两条腿紧并着,倒茶时一曲一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