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出去,那多半是在中午时,卖花人等得实在心烦了,这时买花人就把花价压了又压,买花人最能摸卖花人的心思。
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不看大花主的花,专看这尽头的小华包。他走到小袄子跟前停下来,对小袄子说:“卖花的,哪村的?”
小袄子说:“问这干么,哪村的也是个卖花的。”
彪形大汉说:“卖给我吧。”他不看花的成色,使劲看小袄子的羊肚手巾,手巾上的“GoodMorning”
小袄子说:“不卖。”
彪形大汉说:“怎么啦?”
小袄子说:“你不是买花的,倒像个买手巾的。要买手巾就到街里,街里有洋货摊。要不就去城里裕逢厚,裕逢厚的手巾最强。”
买主再想和小袄子搭讪,小袄子把椿树一搂,给了他个脊梁。
又过来一个买花的,在小袄子的包袱里一阵抓挠,说里边有一团湿花,不要,走了。
又来了一个买花的,是佟继臣。佟继臣不常来花市,他家的花坊大,有花主专往家里送。近两年送花人越来越少,佟继臣从天津回来听父亲佟法年说,是向桂的裕逢厚在城里抢了他的生意,有个宫崎株式会社专用植物油灯换裕逢厚的花,裕逢厚出多少宫崎收多少。向桂就很劲往上抬花价,来吸引花主。佟法年还说,宫崎在日本包着一个兵工厂,给日本军队做军装,军装的原料依靠中国。佟法年这边收不上花,这才让大儿子、小儿子都亲自出马到集上收花。
佟继臣来了,小袄子放开椿树转过身来。她先把头上的手巾解下来,重新系系,手巾以下乌黑的头发自然地垂下来。佟继臣想,小袄子这漆黑的头发生是让这雪白的手巾给映衬的吧!佟继臣有两年不见小袄子了,没想到小袄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大闺女,看来她比她娘大花瓣儿还知道干净。眼前的小袄子,面对着佟继臣,时而掸掸裤腿,时而把脚背过去,在小腿上蹭蹭鞋上的浮土,一双新鞋,底子很白。小袄子浑身上下的不安生,倒弄得佟继臣不自在起来。片刻,他还是按照一个正经买花人的架式开始和小袄子说话。
佟继臣说:“这花打算卖什么价?”
小袄子说:“你还不知道行情?”
佟继臣所:“花和花还有区别呢。”
小袄子说:“区别在哪儿?”
佟继臣说:“区别可大哪。”
小袄子说:“我看都差不多。都是花柴上长的,花桃里开出来的。”
佟继臣说:“就此也有区别。”
小袄子说:“你说的‘就此’是什么意思?比‘祝君’还难懂?”
小袄子提起“祝君”佟继臣想起了那次他和小袄子在地头见面的事,心想这闺女还挺有心。他便不再和小袄子敷衍,说,小袄子的花他一定收,还是让小袄子出个价。
小袄子一听佟继臣真要收她的花,就干脆地说:“好,我出价,明唱,还是暗唱?”
佟继臣说:“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