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取灯看见迎面过来的甘子明，知dao他有事要找向文成，就领着有备先回了村。

甘子明截住向文成，是急着通知向文成一件事。甘子明和向文成说事，有时说“告诉”有时说“递说”有时就用“通知”遇到甘子明用“通知”的时候，向文成就知dao事情的非同一般。这时他们的关系也就超过了同乡和朋友的概念，也便不再是讨论ji兔同笼和集大成的时候了。这会儿向文成站在苇坑边又听见甘子明对他说“通知”猜测着说：“我知dao你这是刚从东边回来，好几天不见你了，就知dao你去了东边。看不见你，我就像个没事人似的，光看山牧仁教孩子们背片儿。其实看山牧仁教学生背片儿是闲事，闲事的后tou埋藏的才是正事哩。”

甘子明说：“什么事也瞒不住你。这几天我不在家，就是去了东边。东边开了一个会，成立了冀中分区，从现在起，咱这里属冀中，咱们总算有了归属。有了归属，你我的心里就踏实多了。要抗日，没有归属不行，就会陷于盲目。现在抗日军tou不少，盲目的也不在少数。这次去东边开会，我不是正式代表，是个列席。今天晚上你要在家迎接一个人，这个人才是正式代表。这个人还得住在你家。”

向文成说：“这就是你通知我的事？”

甘子明说：“对。你回家等着吧。我还得问你一件事，山牧仁的主日学校呢，还能办下去？”

向文成说：“已经正式停办了，山牧师今天来笨hua就是向学生告别的。”

甘子明若有所思地说：“基督教总是把他的信徒比作可怜人，我看可怜人也包括了山牧仁自己。没想到日本人来中国，连瑞典人传教也受了影响。主日学校停办，倒给咱腾chu了大西屋。”

向文成说：“莫非大西屋又有了新用chu1？”

甘子明说：“估计会有新用chu1。还是等晚上吧，到晚上我们就知dao了。”

是一个月亮先升起的黄昏。事变后，笨hua人不再注意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黄昏了。黄昏里，向家巷少了那个卖煤油的，笨hua人不再用煤油点灯，向桂代卖的植wu油灯果然代替了煤油灯。点灯人掐着指tou算，一年里他们省下了不少油钱。省一mao是一mao，省一分是一分。于是卖煤油的可着嗓子喊，打油人还是寥寥无几。连向家这样的点灯hu也换成了植wu油灯，hua籽油，他们有的是。后来，卖煤油的不来了。黄昏里那个卖酥糖烧饼的老tou也不来了，笨hua不再有人买烧饼吃，先前买烧饼吃的人不愿再“lou富”生怕引起日本人的注意，虽然，日本人的活动目前还仅限于城里。日本人作chu一副和当地人相安无事的样子，人们也怕。luan世年tou，人一lou富就会惹事。日本人不找你，土匪们也会找你。那个卖酥鱼的是外县人，外县人更不敢再越过县界到邻县去冒险。有消息说，日本人就专抓这zhong游商，抓住了就说他们是八路jian细。向家巷的黄昏里只剩下了一个jidan换葱的，他把葱车放在向家巷，半天也喊不chu一个换葱的——笨hua的jidan也少了。有消息说日本人进村先杀ji，笨hua人就觉着，把ji让给日本人，就不如自己先吃了。向家也杀了几只ji，取灯对同艾说：“娘，咱也杀几只ji呀，省得便宜了日本人。”同艾说：“杀，叫有备捉ji，捉住哪只是哪只。”向文成听见取灯和同艾说杀ji的事，就说：“杀ji也可以，实际这只是个姿态，解决不了救国的gen本。”同艾说：“那也得杀。”向家炖了一锅ji。吃时，向文成说：“这像是一zhong仪式，是为了表达向家抗日救国的决心。”取灯说：“也是一zhong自我宣xie吧，人有时就得宣xie一下。”

向家吃ji，影响了半个村子。人们都说，连向文成都杀了ji，日本人真要进村了吧。

那个jidan焕葱的换不来jidan，人们又拿不chu买葱的钱，卖葱人吆喝一阵，也走了。月光里只剩下几个牲口在街里咣当咣当地打gun儿，显得格外寂寥。半个殷红的月亮，照着牲口的瘦shen子。

笨hua的黄昏是变了样了。

然而，向文成对这变了样的黄昏还另有自己的发现。有一次向文成问甘子明，如今的黄昏和先前的黄昏一样不一样。甘子明说：“还用问，可大不一样了。”向文成说：“其原因在哪儿？”甘子明说：“这还用讨论，少了几个买卖人，笨hua的黄昏就萧条。”向文成说：“还有哪？”甘子明说：“还有就得靠向文成来递说我了。”向文成说：“你注意到一件事没有，走动儿呢，走动儿不走了。笨hua的黄昏不能没有走动儿。没了走动儿，黄昏才不像黄昏了。”甘子明说：“你注意到的事，大半都是别人注意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