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故意侮辱人吧，青年人？”

“请原谅，"瑞德用假意谦卑的吻说。"我指的是那些回来休假忘记归队，还有那些养好了伤半年以上，但是还待在家里准备日常工作或行耕的人。"他得意地说着，睛闪闪发亮，把米德太太平得嘴都快咬破了。思嘉看见她这副狼狈相忍不住要笑声来，因为瑞德抓住她的要害了。现在沼泽地和山区有成百上千的男人躲在那里反抗，不让宪兵抓回队去。他们声称"这是一场富人的战争，穷人的厮杀"，而他们已受够了。可是还有比他们多得多的人，尽被列在逃兵名册上，却并不想长此离开队。他们等待休假已白白地等了三年，同是不断收到文理不通的家信，说，我们在挨饿"；说"今年不会有收成——没有耕地，我们要饿死了"；说，军需官把小猪也捉走了，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收到你寄来的钱了，我们在吃豆过日。"士兵们收到这信普遍充满了这样的抱怨：“你的老婆，你的娃娃们，你的父亲，都在饿肚，这日几时才完啊？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已经饿得不行了，饿得不行了。"可是队里的兵员在迅速减少，休假制度已无法执行，于是许多士兵就擅自跑回家来，帮家里耕地、播和收割，或者修补房，筑起篱笆，等到队长官从形势变化中看很快就要大打起来，才写信给这些人，叫他们赶快归队，这时大家用不着问就知是怎么回事了。他们只要家里还能有一顿没一顿地再挨上几个月，也就会勉回去。这”农忙假"毕竟不能跟临阵脱逃相提并论，可是它对队的削弱却完全是一样的。

米德大夫发现瑞德·特勒的话在听众中引起了尴尬的沉默时，便赶忙站来填补这个空隙，用冷冷的气说：“特勒船长，咱们队和北军人数上的差别从来就不起什么作用。一个联盟军士兵能抵挡一打的北方佬呢。"妇女们表示同意。这是人人都清楚的嘛。

思嘉听从姑妈的吩咐，走客厅，这时走廊里突然安静下来，但安静之中仍能到人们对瑞德的愤怒。怎么居然还有人不全心全意地信任约翰斯顿将军及

的哈瓦那雪茄拿来，供男客们一面喝黑莓酒和一面雪茄时，大家异同声说这简直是一次卢库勒斯家的盛宴了。

阿什伯恩队长宣布他已经申请并且获准从亚特兰大调到多尔顿军队里去，这时太太们都不约而同地用目光吻着他那只僵直的胳臂，同时又故意掩饰内心的自豪，声称他不能去，否则谁来在她们周围充当护使者呢？

阿什伯恩一声不响，这激怒了米德大夫，他大发雷霆说：“我们的军队以前就是光着脚饿着肚打仗和取得胜利的。他们还要这样打下去，还要这样战胜敌人！我告诉你，约翰斯顿将军是谁也撼不动的！自古以来，险峻的山峡就是遭受侵略的人民隐蔽和防守的堡垒。请想想——想想温泉关吧！"思嘉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懂"温泉关"是什么意思。

“可实际上不至于如此。他们只消打一个小仗就会把北军赶佐治亚去。"姑妈赶站起来，吩咐思嘉给大家弹一曲钢琴，唱一支歌。她发现大夫和瑞德的对话已愈来愈张和激烈了。她很清楚，如果邀请瑞德留下来吃晚饭，那准会惹事来。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在场，就往往麻烦。至于他是怎样引起麻烦的，她却永远也不甚明白，天哪，思嘉在他上看了什么理呢？亲的媚兰为什么也要袒护他呢？她可真不明白啊！

“谢尔曼永远也休想越过。他永远也挪动不了我们的老约将军。"妇女们赞赏地笑着，因为他这么轻松的气听起来就是不容辩驳的真理。关于这事情，男人们的见识毕竟比女人明得多，既然他说约翰斯顿将军是铜墙铁，那就必然是铜墙铁了。惟独瑞德还有话说，他从吃过晚饭以后一直默默地坐在夜雾中，听大家谈论战事，抱在怀里的韦德早已睡着了。

“我听到谣传，说谢尔曼的增摇队已经到了，他现在有了十万多人了？"大夫的回答很简单。因为自从发现他很不喜的这个人也要在这里跟他同桌吃饭时，就一直有压抑憋在心里。只是为了尊重帕特小，而且自己又在她家作客，才勉克制住没有发作来。

“我想刚才阿什伯恩队长说过，约翰斯顿将军只有四千人左右，包括那些逃兵在内，他们是受到上次胜利的鼓舞才回去的。”“先生，联盟军里可没有逃兵呀，”米德太太愤愤地嘴说。

年轻的队长从米德太太、媚兰、姑妈和范妮这些有份的妇女中听到这样的话，显得既尴尬又兴，同时暗暗希望思嘉真的有这个意思。

“嗯，怎么样，先生？"大夫妻冲冲地反问。

然后男客们来到前廊上的女士们中间，谈话就传到了战争这个问题上。近来人们的谈话总是离不开战争。无论什么话题都要从战争谈起，最后又回到战争上去——有时谈伤心事，更多的时候是愉快的，但常常同战争有关。战时传奇呀，战时婚礼呀，在医院里的战场上的死亡呀，驻营、打仗和行军中的故事呀，关于英勇、怯懦、幽默、悲惨、沮丧和希望的故事呀，等等，等等。希望，经常是希望，永远是希望。尽去年夏季打了好几次败仗，希望仍定不移。

“我求你原谅！大夫，你误解我了！我只不过向你讨教罢了。我对于古代历史记得的很少。”“如果必要的话，我们的军队是会打到最后一个人来抵挡北方佬，不让他们佐治亚州的。"米德大夫毅然决然说。

“他们在温泉关打到最后一个人都死光了，大夫。不是吗？”瑞德歪着嘴问他，克制着没有笑声来。

“怎么，他很快就要回来的嘛，"大夫说，一面伸臂抱着凯里的肩膀。"只要打一次小小的遭遇战，北方佬就会逃回田纳西去的。而且他们一到那里，福雷斯特将军就会好好理他们。你们太太小们用不着害怕北方佬会打到这边来，因为约翰斯顿将军和他的队像铜墙铁般驻守在山区。是的，就是铜墙铁，"他很欣赏自己用的这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这在战争初起是真的，"瑞德说。"也许现在也还是这样，如果联盟军士兵的枪膛里装有弹，脚上穿着鞋，肚也吃饱的话。嗯，阿什伯恩队长，你看呢？”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甚至有谦卑。可凯里·阿什伯恩显得并不怎么兴，因为他明明很不喜瑞德，他十分愿意站在米德大夫一边，可是又不能说假话。他不顾自己一只胳臂残废了仍要求调到前方去，原因就在于他跟一般市民不同，真正了解当前形势的严峻。还有许多残废人，包括那些拐着假走路的，瞎了一只睛的，炸掉了手指的，打断了一只胳臂的，都在默默地从军需、医院、邮政和铁路门调回到原先的战斗队。他们知老约将军需要每个人都回到他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