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便细说端详：“他媳妇真是个能人，里里外外一把手…可谁想得到，几年总闹疼…也没太在意，疼厉害了，也就要止疼片吃…去年疼大发了，这才去医院细查…结果B超，超一团东西来…原来怕是瘤，再查，不是，可比瘤还糟心…您听说过吗？是叫什么猪虫的玩意儿，长她脑里了，越长越大，邪乎了！…”

潘藩无奈。他总不能去投诉富汉拒载。

康杰忙自报份：“我们原来是一个厂的…后来我调走了…我找他有事儿…其实，是他今天找我去了，没能见着…我是怕他有什么急事…所以赶着来瞧瞧…”

康杰问：“他…全家都好吧？”

康杰问：“什么事儿啦？”

潘藩想了想，只好下车。下车前，他恳求说：“富汉，不怎么说，我的要求，你总得给我带到啊…”他觉得富汉是了，有瓮声的应答。他下得车，隔着车窗又对富汉叮咛：“你可得把回话带给我啊！”可是富汉已经把车开走了，转瞬便开了那条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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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简易楼里，邻居们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还保持着平房大杂院里的那淳朴关系。大妈情地让康杰去，问：“您是铁宝他…”

潘藩呆呆地站在那白蜡秆树下，后悔不迭。

康杰当年曾跟漆师傅一起，走到漆师傅所住的那座楼下，漆师傅蔼然地跟他别，却并没有一句请他“家去坐坐”的邀请。康杰判定漆师傅没有搬家。这天康杰借了辆自行车，骑到了那座楼下。仰一望，这座楼虽旧，可是楼里有的人家，生活显然了新状态——窗外安装着空调机的分机。

他从此再见不到老豹倒也罢了，他从此再呼不来富汉，乃至偶然遇上了富汉的租车，富汉也再不理他，可怎么是好？

大妈说：“他爹他妈，都过世啦…俩闺女…就是他媳妇带过来的那俩姑娘，都拉扯大啦…如今都阁了…就他们两…说，最艰难的日都过去啦，可是…哎！”

康杰问：“不能动手术取来吗？”

大妈说：“…可怜啊…去了好多家医院，拍了好些个片…可是大夫们都摇，说晚了，动不了手术了，那猪虫，都跟她脑仁儿，长一块儿了…只能是想法用药让那虫死在里，要不，它再长——说是那虫长完一片，就要再长一片——人就活不了了！…那虫死了吗？说是并没死绝…这不，今年节过后，他媳妇一只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如今那另一只，也保不齐哪天就会瞎！…唉，您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招上了这号虫呢？…铁宝估摸着，那是十来年前，下乡‘支农’的时候，在那儿吃了没煮熟的‘米猪’，招上的…铁宝媳妇这么一病，我们这楼里的人，谁都不敢瞎买个摊上的猪了…您说那猪虫怎么那么厉害

大妈便让康杰坐下：“…他住二楼，203…两刚去…想必一会儿也就回来，您等等他…”

康杰把自行车锁定楼外，走黑糊糊的楼，迎面第一家敞着门，屋里一位老大娘正在收拾饭桌，康杰便站到门边，唤了一声：“大妈！…跟您打听一下，漆铁宝师傅跟哪个单元？”

他都不想再演那《城市绿林》了。

康杰记得漆铁宝住的地方。那是临街的一座简易楼。什么是简易楼？那是“文革”初期，把一些实在已经不堪居住的平房，拆掉改建的居民楼。大都只有三层。说简易，并非是偷工减料，而是盖它们的指导思想，就是要立足于用最少的钱，盖最简单的房。那时候提倡艰苦奋斗到了极端化的程度，比如说，那时候报刊上推了一个模范人，叫门合，他的先事迹之一，便是持住地窝。跟挖一个坑搭一个篷作的地窝相比，简易楼算是相当奢侈的住所了。再一条，那时候是立足于备战，而且立足于“早打、大打、明天就打”随时准备让敌人飞机将它炸掉，所以完全不必把它盖得很正式、很好。这些简易楼墙单薄，每个单元的居住面积都不大，无台，厨房全设在楼里，很小，厕所则是公用，厕所里是冲式蹲坑，比胡同里的那原始状态的厕所略些。有自来，有电，可是没有气，到冬天居民还是要生煤炉取。这些楼虽说是因陋就简的盖造，但是当年施工认真，所以一九七六年地震时大都安然无恙，直到九十年代末，大量这样的楼房还在被耐心地使用，甚至于有人说，这楼房虽然简易，可是反比这些年用很大投资，很气派的设计，很大价钱买来的某些商品楼，住起来放心；因为那些商品楼很可能一会儿这里漏，一会儿那里墙开裂…令人烦不胜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