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嘛，可你爹偏是不听，一心心要当个啥组长，你一个斩人，当组长谁听你的？”二婶边数落，边要给拾粮倒茶。拾粮说不喝，后晌吃的饱。

不就是他家人永远向主动者畅开怀抱么？大一主动，事情收拾起来就简单得多，家兵几乎不用向谁打听，就能准确地摸到农会和黄羊睡觉的地方，甚至你朝哪个方向睡，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这夜，二婶没让拾粮回坡上，一条破被，一半盖着哥哥拾羊，一半，盖着睡不

等了屋，二婶才告诉拾粮，坡上小伍家开会，说是商量啥大事儿哩，来路落落的要去，是让她给拦住了，怕他偷着去，才将他反锁在屋里。

这一天的拾粮，偏巧就在西沟里。十五夜黑，等二爷烧完纸钱回来，拾粮也提起芨芨蓝，上了路。蓝里盛着后晌留的一碗饭，平日里攒下的几个，一沓纸钱，还有吴嫂偷着剪的一件纸衣裳。年节下，逢着烧纸的时候，拾粮总是提前几天就准备，然后等二爷打坟上回来，他才踩着星光孤独地朝坟上走去。这一个夜，必是拾粮一年里最痛苦的一夜，也是最幸福的一夜。从院里往坟上去的路上，他会把小时候的事儿细细想上一遍，想到动情，他也会停下脚，哭上一鼻。等到了坟上，就不能再想了，他要一心一意的，陪妹妹拾草喧谎。温的纸火中，拾粮面带着微笑，用小时候调的语言，告诉妹妹，这一年或是几个月里，他又了啥，学会了哪些，记住了哪些药。他还要告诉妹妹，爹的日越来越好了，就是现在有些贪，不过不打，他会住不让爹贪的，人贪了没好，贪了会胀死，棚里就有黄，吃得太贪了，结果肚胀得几天松不下来，最后活活给胀死了。有时他也会提起哥哥拾羊，不过气就会变得伤。“我虽是半个药师，可还是治不好他的病，我悔呀。”说到这儿，他会上笑脸：“草，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治好你的病，我已找到那药了，喜财叔说，你得的不是什么鬼缠，那是蛮婆骗人哩。是血病，你上没血了，气血不足，你的就一天天弱。喜财叔也说是这病，他也找到治这病的药了，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好起来。”

“叫我锁屋里了。”二婶很神秘地说。

纸火终于燃尽，该跟妹妹说的，也全都说了。剩下的时间，要么睡在坟地里，要么，就坐到天亮。但这一天，拾粮突然就有些坐不住，跟妹妹的话刚说完，脑里，突然就了爹，很清晰，很烈。七月十五想活人可不是个好兆，拾粮不敢犹豫，提上蓝就往西沟走。刚到了坡下，就听二婶说：“你是拾粮吧，我就知你要来。”

拾粮差让馍噎着。瞪大睛望了二婶半天，才：“二婶，这话可千万不敢往外传啊。”二婶吐了下，知自个又多嘴了。不过不说来，她心里堵得慌。

农历七月十五的星空下，青石岭的小药师拾粮，就这样坐在坟地里跟妹妹拾草喧谎儿，那景儿，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这人神经不对哩，其实，拾粮的神经对得很，因为在他心里，妹妹拾草永远没离开他。妹妹只不过换了个地儿睡觉，一觉睡醒的时候，也是他把治病的药还有方儿全找到手的时候。

西沟的情况就更糟。

“我爹呢，我爹咋了？”拾粮一把抓住二婶，脱就问。

“谁信哩，你在他家，能吃饱？”二婶还是持着给拾粮倒了茶，递过来一个馍，要拾粮吃。这工夫，拾粮就看见，炕上多了两个娃。二婶笑着说：“都怪小伍，自个闹腾也就够了，还把媳妇也拉去。知不，他媳妇也姓共哩。”

“对着哩，那些事，不是他参与的。”

果然，这一天的东沟，包括何家苏家赵家这些个大的门前，家兵连脚步都没往去里送。鸿逵就是想告诉东沟人，大就是大，很多地方是你小和穷人不能比的。

“锁屋里了？”拾粮边疑惑边跟着二婶院，坡下二婶家的院静悄悄的，一间窑亮着灯，一间黑着。二婶打窗下听了听，笑着骂：“这老鬼，才些还扯天喊地骂我哩，这阵，倒睡得跟死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