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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装舞步
初入大学的门槛,我发现有个同学和我很相像:我们俩都长得人高ma大,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而且都能言善辩。后来发现,他不仅和我同班,而且同宿舍,于是gan情就很好。每天吃完了晚饭,我要在校园里散步,他必在路边等我,伸chu手臂说:年兄请——这家伙把我叫zuo年兄,好像我们是同科的进士或者举人。我也说:请。于是就手臂挽着手臂(有点像一对情人),在校园里遛起弯来,一路走,一路高谈阔论。像这个样子在mei国是有危险的,有些心xiong狭隘的家伙会拿枪来打我们。现在走在上海街tou恐怕也不行,但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北京的一所校园的角落里遛遛,还没什么大问题。当然,有时也有些人跟在我们shen后,主要是因为这位年兄博古通今,满肚子都是典故;而我呢,如你所知,能胡编是我吃饭的本事,我们俩聊,听起来蛮有意思的。有些同班同学跟着我们,听我们胡扯——从纪晓岚一路扯到爱因斯坦,这些前辈在天之灵听到我们的谈话内容可能会不高兴。到了期中期末,功课繁忙,大家都去准备考试,没人来听我们胡扯,散步的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们俩除了散步,有时还tiaotiao踢踏舞。严格地说,还不是踢踏舞。此事的起因是:这位年兄曾在内蒙cha队,对ma儿极有gan情,一看到电视上演到ma术比赛,尤其是盛装舞步,他ma上就如痴如狂。我曾给他chu过这样的主意:等放了暑假,你回cha队的地方,弄匹ma来练练好了。他却说:我们那里只有小个子蒙古ma,骑上去它就差不多了,怎忍心让它来tiao舞——再说,贫下中牧也不会答应,他们常说:糟蹋ma匹的人不得好死。然后,他忽然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啊呀年兄,咱们俩合起来是四条tui,和ma的tui一样多嘛!…他建议我们来练习盛装舞步,我也没有不同意见——反正吃饱了要消消食。两条大汉扣着膀子luantiao,是有点古怪,但我们又不是在大街上tiao,而是在偏僻小路上tiao,所以没有妨碍谁。再说,我们俩都是chu了名的特立独行之士,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干bu,全都懒得来guan我们。后来有一天,有个男同学经过我们练习舞步的地方——记得他是上海人,dai副小yan镜——他看了我们一阵,然后冲到我们面前来说:像你们俩这样可不行——不像话。说完就走了。
这位同学走了以后,我们停了一会儿。年兄问dao:刚才那个人说了什么?我说:不知dao。这个人好像有mao病——咱们怎么办?年兄说:不理他,接着tiao!直到cao2练完毕,我们才回宿舍拿书,去阅览室晚自习。第二天傍晚,还在老地方,那位小yan镜又来了。他皱着眉tou看了我们半天,忽然冲过来说:那件事还没公开化呢!说完就又走了。这回我们连停都懒得停,继续我们的把戏。但不要以为我们是傻子,我知dao人家说的那件事是同xing恋。很不巧的是,我们俩都是jian定的异xing恋者,我的情况尚属一般,年兄不仅是jian定的异xing恋,而且还有点sao——见了漂亮女生就两yan放光,口若悬河。当然,同样的话,年兄也可以用来说我。所以实际情况是:说我们俩是同xing恋,不仅不正确,而且很离谱。那天晚上那位yan镜看到的,不是同xing恋者快乐的舞蹈,而是一匹xing情温良的骏ma在表演左跨步…文化人类学指chu,不同文化、不同价值观的人之间,会发生误解,明明你在zuo这样一件事,他偏觉得你在zuo另外的事,这就是件误解的例子。你若说,我们不该引起别人的误会,这也是对的。但我们躲到哪儿,他就追到哪儿,老在一边luan嘀咕。
我和年兄在校园里cao2练舞步,有人看了觉得很可耻,但我们不理睬他。我猜这个人会记恨我们,甚至在心里用孟夫子的话骂我们:“无耻之耻,无耻矣!”我们不理他,是因为他把我们想错了。顺便说一句,孟老夫子的基本方法是推己及人,这个方法是错误的。推己往往及不了人,不guan从谁那儿推chu我们是同xing恋都不对,因为我们不是的。但这不是说,我们拒绝批评。批评只要稍微有点靠谱,我们就听。有一天,我们正在cao2练舞步,有个女同学从那儿经过,笑了笑说:狗撒niao。然后飘然而去。我们的步法和狗撒niao不完全一样,说实在的,要表演真正的狗撒niao步法,非职业舞蹈家不可,远非我二人的kua骨力所能及;但我们忽然认为,盛装舞步还是用ma匹来表演为好。
我早就从大学毕业了,靠写点小文章过活,不幸的是,还是有人要误解我。比方说,我说人若追求智慧,就能从中得到快乐;就有人来说我是民族虚无主义者——他一点都不懂我在说什么。他还说理xing已经崩溃了,一个伟大的、非理xing的时代就要降临。如此看来,将来一定满世界都是疯子、傻子。我真是不明白,满世界都是疯子和傻子,这就是民族实在主义吗?既然谁都不明白谁在说些什么,就应该互不答理才对。我在这方面zuo得不错,我从来不看有痰气的思辨文章(除非点了我的名),以免误解。至于我写的这zhong幽默文章,也不希望它被有痰气的思辨学者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