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搬东西时，他见玉走过来，故意往上撞，玉都灵地躲开了，也不像别的女人，要骂一声“瞎了的”甚至也没朝他看一。他有时怪自己，怎么还是像六岁时那么想捕捉她的目光，哪怕让她一跤。

脑都想疼了，他从床上忽地坐起来。绒线衫袖肘是破的，外衣加盖在被上。他把燃着火的铁盆移近了床一些。看看窗外越积越的雪，躺被里。蜷曲，不禁打个寒噤。屋开始漏。声滴嗒，和着门窗外的风雪声响。

那么，下次，怎么设计下次，借为今天“错”的事歉，那样，他们可以正式认识。这可不容易，那个狗娘养的山崎导演，竟然挽住玉的手臂！

他朝埋着窗没有化的白雪看，万籁无声之中，似乎听到“绿袖”的节奏轻轻慢慢地敲响房，涌这间破烂的房间来。这音乐是一首民歌，悠缓心碎的音乐，提起一颗易碎的心，悬在半空，像有一只温柔的手在上面轻轻抚摸。但是他加了一个明显的切分小节，让音乐贴上让人心脏都停的那妙，然后，那累积的缠绵，就渐渐变得烈起来，他渴望叫喊心里念叨着的那个名字。

十六岁离开孤儿院后，他就一门心意地满映。可是，乐队没有位置，他就报名到满映当了搬运工，一边跟录音棚技师拉近乎，让他给找机会。

总有一天你要看到我的，他想。今天他知这首歌是等着玉来唱的，就有意自己觉得比较好听的节拍，果然把山崎导演得冒火了，单挑他来，把他赶乐队。而玉真的如他盼望的那样，多看了他一。他害怕玉又把他忘了，便故意在汽车前后走来走去，可是他走得那么不自如，张过分，和他多年来的心境相似。今天玉注意了他。可是留下的却是什么印象呢？

不过他似乎听到一句话。“明天你来化妆室。”

绿兮袖兮，绿袖翼兮

这么来回几分钟，他左想右想，还是熬打不住，再去打开门看个究竟：雪确实已停，不过门槛上雪堆了起来，房外银杏树挂满雪，如开着雪白的朵，月光照耀下，是另一番景象。没有脚印，连风也停了，只有月光下他的影。他心里惆怅，回到屋里，看着火盆上的火焰，绿得发蓝，蓝得发白。

他翻转过来，背对那积雪的玻璃窗，盯着漏的地方，声渐大，如他加的乐队在给玉的歌声伴奏：

“她来过！”他叫着，立即蹦了起来，不小心撞在木凳上，人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他想打开窗，又怕惊动了房外的人，便住了手。等他睛时，再看窗外，那儿空无一人。他这才觉了手冻坏了，脸也冷坏了，只好在小小的屋里跑着，跺脚手，往火盆里再添几树丫，凑近火盆取一意。

他果然见到了郑老师，远远地就认她来，比十年前更漂亮。厂里都叫她玉，他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一个玉的女人。他觉得满映没有任何女演员像玉那么，哪怕就是大名鼎鼎的满映第一块牌李香兰，那个日本女山淑，也远远比不上。他心颤颤栗栗，总觉得自己能在满映几乎天天见到玉，哪怕是从远看，都是一场梦。一场梦牵着一场梦，他鼓励自己，下去，别停，千万别停。

少年下到地上。他听见她，就是玉在唱，而且“看见”了玉：一人独自在屋外的雪地上走着，雪早已停了，一月亮挂在银杏树梢。他趴在窗前，为了看得真切，脸贴在冰得刺刺骨的玻璃上，一动不动。雪光把玉的脸衬得非常，而且，更使他迷醉的是，她唱的正是他傍晚在录音室里“错”的节拍。

飘飘来兮，焰光兮

圆号吃饭！你喜电影，今后可以去考满映乐队。”男孩只是激地，他不好意思告诉老师，这正是他这么多年下功夫学音乐的原因。他经常去看满映的电影，什么片都看，一心盼望在电影里找郑兰英老师。可惜郑老师现的机会不多，经常一晃而过，要非常仔细才能抓得住，看一电影才见到几秒钟，最多一次才五分钟。

音乐老师留下乐谱和圆号，而他的话就是一光。男孩每日早晚到白桦树林去苦练。或许有一天他真能考上满映，那就可以见到郑兰英真人。

绿袖，宛若仙鹤

你我相遇，满心悦

冰凉如夜，月隐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