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里不是姓陈吗？陈月桂？”余其扬拍拍，恍然大悟，看着筱月桂，似乎开始想起旧事来“当然当然，‘筱’就是‘小’。我怎么会没有想到可以当个姓用？而且没有想到你落得——”他上上下下打量筱月桂，话没说得下去，像在找恰当的词儿，已经好多年没见面，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余其扬来不及作解释，赶快翻就跑，把演员拨开，冲上舞台，又从台上冲到台下，一路不停地大喊：“胡闹！停下，快走！”

筱月桂放下幕帘一角，转过来，兴地两手一拍，走了几步，便安静地站着不动。待那位男走来，她才齿一笑，说：“阿其，在哪里发大财，就此不认识我了？”

门卫便将筱月桂的话说了。果然，那人听了一愣，想了一下，站了起来，跟着来到后台。

筱月桂张起来。近日报上说，租界工局要取缔烟赌娼，有一家报指责唱本地鼓的如意班男女同台。其他戏班，让男少年扮演女人，本来戏里有词猥调，男扮女装不打，都知是假戏；男女合演，就是真调情真秽！为挽救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首先应当取缔男女同台演戏。不然娃妖姬，国将不国。

筱月桂接过茶碗，喝了茶，心定多了。她站在幕布后，从隙里看场内形势。忽然，她看到坐在最后一排墨镜、西服革履的男人有面熟。她想了想，把李玉叫过来，问了两句，果真不错，就转过脸来，对那个门卫说：“去，把那位墨镜的先生请到后台来。”

这天开演之前，台下异常喧闹。筱月桂觉得不对劲，连忙了后台换衣化妆的小房间。在门照看的门卫跑上来，着急地报告：“有些观众模样凶狠，不像是来看戏的，他们袋里揣了不知什么东西，有味。”

场不大，门卫上到了后排，向那先生恭敬地一躬“我家老板有请先生到后台一晤。”

“我看你倒不像当年的小跟班了，现在大生意，一手就能要人命！”筱月桂说话声特别悦耳，不像一般唱红的京剧坤角那么尖细，而是沉着有韵味。她个儿修长，穿着跟鞋差不多就与余其扬一样。

“不要话里有话。”筱月桂微笑着说“并不是一品楼来，都逃不了当野的命！”

“今天怎么有空来听这乡佬唱戏？如果今天什么事——”筱月桂靠近他跟前说“不会跟你有关吧？”

门卫刚走两步，筱月桂叫：“如果他不肯来，就说一品楼老相识请。”

余其扬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场下起来。有人往台上扔黑泥包的臭，登时满场恶臭。有人大吵大闹：“男女同台，败坏风俗，叫巡捕来！”有人扛起凳，准备往舞台上扔。有人扯下木当武，一木扔来，打倒一个走得慢了一步的男琴师。演员吓得往里奔，害怕地挤到窄小的后台，观众则吓得往门跑，大哭大叫，成一团。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跟着领人往台这边涌来，就要开砸。

余其扬纳闷地脱下墨镜，半信半疑地说：“小月桂？”他再看看简陋的后台“你——你就是唱本滩戏的筱月桂？”

余其扬连忙摆手“不是这个意思，绝对不是这意思。”他没想到她落得漂亮，嘴也变得厉害不让人。

李玉端了碗茶递给她“小，喝。”李玉声音平静，筱月桂知这忠心的娘姨是给她鼓气。今天的事蹊跷，莫非一开始接近顺，就会狼打船翻不成？

听到外面开始现异样的吼闹声，她光向余其扬说：“难真是一品楼的小，来打一品楼的小丫？”

筱月桂叫李玉赶到望平街棋盘街，告诉报馆说事了，氓砸了戏院，伤了人。报馆一听有新闻，上派来了记者。对着几位记者，筱月桂说：

打李玉秀芳两人来后，筱月桂心情好多了，那是跟常爷一起的那段日留下的旧情。她凡事都有人商量，也有人照顾，一切好像有了好迹象。

“我还是跑的。你嘛——”余其扬看筱月桂脸相态的丰韵，打了结“你好像命该上台让大家看的。”

“演戏娱乐，不什么剧都该一律平等。巡捕要查，为什么不查新新舞台尤香兰的‘大劈棺’？为什么不查先施屋园姚玉玉的‘潘金莲’？单单揪住本地滩簧不饶，不就是因为本地滩簧最平民大众？工局就是拣平民大众来欺负，还要砸多少戏场，最好开一个单！不用雇氓来砸，我们自

筱月桂心里暗暗叫好：恐怕该她还清他阎王的月利三分黑心印钱，真的来了个乌，能否翻过门槛，就看此番了！

氓们刚要砸台里的乐之类东西，听了他的话，纷纷停住，只好匆匆呼啸而去。

“怎么，不像？”筱月桂取掉乡下女人盖布的装束。

家中无人，已无牵无挂，她一心一意跟上筱月桂，还是她的贴丫。

戏场里依然混不堪，幕布已经降下。

那人架大着，不仅不肯来，脾气还火“去，去，少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