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实在跑不动了。他瞅空瞧了瞧其他十几个“犯人”看见他们也都累得撑不住架了。其中有个妇女，大概有四十来岁，已经开始一瘸一跛。听说这女人是家沟的“母老虎”她自留地畔上了棵椒树，被队里没收了，她就双脚起把大队书记臭骂了一通，队里就把她“推荐”到这地方来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满银对这“无产阶级专政”心里还是有怵。他那没吃过苦的，一天没下来，浑就已经疼得象鞭过一般。他不知这“洋罪”还要受多少日才能完结。他在心里臭骂那个河南手艺人，几包老鼠药害得他现在吃了这么大的苦。他想，他妈的，这还不如让坐班房哩！班房里虽说不让胞，但闲呆着不用劳动。当然据听说就是一天不给多吃饭——反正他饭量也不大，只要闲呆着，少吃也没什么！

但平时一直对父亲羔羊般温顺的兰，这一次却地一边哭，一边和父亲嘴，说她死也要死在王满银的门上。孙玉厚急得脱下一只鞋要打她，被当时十七岁的儿少安挡住了。已经是一个成熟庄稼人的孙少安，那时就在家里开始主事了。他上过几年学，虽然现在还是这么个年龄，但理解事情无疑要比他父亲开阔一些。他已懂得要尊重一个人的情，因此竭力劝说父亲不能涉的选择。孙玉厚拗不过女，抱住蹲在地下，一声长叹，算是承认了这个他已经无法改变的现实。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石圪节卖完老鼠药后，他用赚来的钱买了一包“大前门”烟，还得剩几，就在棉袄兜里揣着。他想：敢不敢把这纸烟偷偷给几个装土的生人一呢？只要他们接了烟，说不定就会对他宽大一些了。他想，这些人是奉命

至于这个王满银，不在什么时候，他自己觉得他就是这个样。他好他坏，和别人有相？他有时候真生气别人多他的闲事：我就是这个样，你们要叫我怎么样呢？就说现在吧，他在这工地上接受“劳教”除过累得撑不住外，其它事他满不在乎。推车的时候，他把旧制服棉袄的襟敞开，一件汗淋淋的褪桃红线衣；线衣还象城里人一样，下摆在腰里。一张没有经过什么风日晒的脸，满了汗，他只好不时把上一肮脏的破呢帽揭下来，揩一把脸；揩完了再到上。有时避过扛枪的民兵小分队，他还扭过对装土的老丈人咧嘴一笑。嘿嘿！怕什么？他经见的世面多了！除过没偷人，他什么事没过？扛过枪，耍过赌，走州过县过买卖，也钻过两回别人家媳妇的被窝，并且还欠众人一帐——年年过年都不敢在家里住，得跑到外面去躲债。他已经是这个样了，而今还在乎这？他们村叫个罐村，他就是罐村的破罐！去他妈的，破罐破摔，反正总是个破了！

女的情一下唤醒了，就象一堆柴被火燃，熊熊地燃烧起来！她对王满银说：“这衣裳我现在不敢拿回家。你先拿回去，让给家里大人把这事说了再…”

当兰给她父亲说她要嫁给罐村的王满银时，孙玉厚立刻气得暴如雷。他把她大骂了一通，决反对她和这个“逛鬼”结婚。

王满银寻思：我得想办法让装土的人稍慢一，我就能多歇一会。但除过他丈人，其他三个小伙不知是哪个村的，他不认识。至于老丈人，虽然看来对他已经恨之骨，倒也不专意整他，一直不不慢装着土，只是脸象霜打了一般黑森森的，也不看他一。是的，他给他丢了人，他现在恨他——他实际上不是这阵儿恨，多少年来就一直恨着他。

结婚以后，尽王满银在所有的人看来，都不是一个好女婿，但兰却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并且给他生养下一男一女两个娃娃。男人一年逛逛悠悠，她也不抱怨，拉扯着两个孩，家里地里一个人磨。她不怕这个家穷。她从小就穷惯了。不别人对她丈夫怎么看，这个忠厚善良的农家姑娘，始终在心里着这个被世人嫌弃的人——因为在这世界上，只有这个男人，曾在她那没有什么光彩的青年月里，第一次给过她情的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