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家里和村里一整天发生的事，门外的孙少安都一无所知。他此刻正跪在米家镇兽医站这个简易牲口棚里，手忙脚luan地给生产队的病niuguan汤药。

给这么一个不通灵xing的庞然大wu吃药，一个人简直对付不了。下午tou一顿药，有兽医站的人帮忙，一个人捉niutou，一个人guan药，没有yan下这么费劲。这而今夜半更shen，兽医站的人别说早已经下了班，现在恐怕都睡得死沉沉的了。

他跪在这肮脏的牲口棚里，一条胳膊jin搂着niu脖子，一只手拿一个铁pi长卷筒，在破脸盆里舀一卷筒药汤，然后扳起卧着的niutou，用铁pi卷筒tou撬开jin闭的niu牙关，把药qiangguan下去。有时guan呛了，niu给他pen一shen。他顾不了这些，尽量不让niu把药糟蹋掉，浑shen的劲都使在抱niu脖子的那条胳膊上，两个tui膝盖在niu棚的粪地上打chu了两个shen坑，jin张得浑shen大汗淋漓。

他们队这tou最好的niu，简直就是全队人的命gen子。它口青力大，走势雄健，干活是全村两个队最ba尖的。二队队长金俊武，前年曾提chu用他们队两touniu再搭一条好mao驴换他这touniu，他都没换。平时耕地，只要他在场，就不让其它社员使役，常自己亲自执这犋犁。他怕别人不爱惜，让niu劳累过度。他还经常给饲养员田万江老汉安顿，给这touniu加草加料，偏吃偏喝。

不料今年刚开chun动农，这touniu就病了。niu两天没好好吃草料，他也两天没好好吃饭。这niu一病，他也似乎病了。今早上，他赶jin亲自吆着niu，来到米家镇的兽医站。好在兽医站一检查，没什么大mao病，只是niu肚子里上了点火，兽医说guan几副药就会好的。当时开好药后，就给guan了一副。兽医站的人说，最好晚上十二点钟再guan一次。本来他想当天就返回双水村，但考虑niu有病，来回路上折腾一天，恐怕牲灵受不了，就决定在米家镇过一夜。

现在，他把最后一卷筒药汤guan进了niu嘴ba，亲热地拍拍niu脑袋，然后就疲乏地站起来，把空脸盆和卷筒放在窗台上。他看见niu的yan睛chu现了一zhong活泼的亮se，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他chu了niu棚，看见兽医站里一片黑灯瞎火。哪个窑dong里传chu来一阵鼾声，打雷般响亮。这已经是shen夜了。他迈着两条长tui，穿过院子，chu了兽医站的土豁子大门，来到公路上。前面不远几步，就是米家镇的那条小街dao。现在那里也已经没有了人迹，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照耀着空dangdang的街dao。

他现在到什么地方去度过这一夜呢？他白天chou不chushen，也没到旅社去登记个床位。这是公事，他可以掏钱住一宿旅社。但现在旅社恐怕也住不上了。米家镇就一个小旅社，这里过往人多，通常天不黑就住满了人。

他从公路上盲目地向镇子里走去。唉，如果在石圪节，他还有些熟人，甚至还认得一两个公社干bu，他哪里都可以凑合一夜的。可这米家镇已经到了外县，人生地不熟，他到什么地方去住这一夜呢？要是夏天也好，他可以在兽医站的院子里随便找个地方一躺就行了。这现在虽然已经开chun，棉衣还没有离shen呢，一早一晚怪冷的；米家镇又在大川dao里，风特别ying。

他一路毫无主意地向街dao那里走，并不知dao他到了街上又能怎样。

他猛然想起：俊山叔的女儿金芳，不就chu嫁在这米家镇上了吗？听说她女婿就在这镇上木匠铺里，家离街dao也不太远。能不能去她家歇息一晚上呢？

他在朦胧的月光下摇了摇tou，很快打消了这个念tou。这已经夜半更shen，人家早睡熟了，怎好意思敲门打窗惊动人家呢！

现在，他已经来到了街dao上。这街dao虽然也破破烂烂，但比石圪节多了许多铺子门面，看起来象个城镇的街dao。少安惆怅地站在一gen电杆下面，不知如何是好。昏黄的街灯照chu他高大的shen躯，脸型、shen材和他弟少平非常相似，只不过因为劳动的缘故，显得更要壮实一些。高鼻梁直直的，也象希腊人一样。脸上分明的线条和两片稍稍向下弯曲的嘴chun，显chu青年男子的刚骨气。从yan神中可以看chu，这已经是一个有了一些生活阅历的人。尽guan他只有二十三岁，但和这样的青年打jiaodao，哪怕你有一大把年纪而且老于世故，也要认真对付的。

孙少安站在路灯下，从上衣口袋里摸chu一张小纸条，又从烟布袋里nie了一撮烟叶，熟练地卷了一gen烟bang。他chou烟，但不用烟锅chou。他觉得烟锅太小，chou两口就完了，太麻烦，就经常用纸卷着chou旱烟。纸烟他chou不起，除过要办大事，平时很少买。今天chu门办事，他现在口袋里还有半包“金丝猴”香烟，但他舍不得chou。一年四季卷着chou烟，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