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顿时涌上一说不的味。他把自己汗的手轻轻地放在有补钉的膝盖上，两只手甚至下意识地带着一怜悯抚摸着自己的膝盖。

正月里冻冰呀立消，二月里鱼儿儿上漂，呀上漂来想起我的哥！

少安扭过，不知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就急切地等待她说来。他知这就是叶捎话叫他来的那件事。叶脸红得象发烧似的，犹豫了一会，才说：“…我二妈家给我啾了个人家。”

尽他吃了不少，但最后桌上还是剩了一堆。如果是他一个人，他就会把这剩下的所有东西，都装他那个巾布袋，或者带到中学送给少平，或者带回家让家里其他人吃——这都是些好东西啊！

少安停住脚步，向她手指的地方望去。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奇怪地问：“什么？”

几杯酒，上脸了…”

“你走慢一嘛！我都撵不上你了！”叶终于扬起脸对少安笑着说。

但今天不能。这是叶买的饭。就是他自己掏钱买的，只要叶在，他也会象大方的城里人一样丢下不要了。他总算还念过几天书，不会俗气到可笑的程度。

叶摘了一朵兰，在手里摆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说：“少安哥，我有个急人事，想对你说一说，让你看怎么办…”

“可我不愿意！”叶抬起来，带着一惊讶和失望的表情望了他一。

他只好坐下来，把两条胳膊帮在前，望着草坡下浑黄的原西河平静地向远方。

想起我的哥哥，想起我的哥哥呀你等一等我…少安和叶相跟着，沿着原西河畔的一条小路，往河上游的方向走着。他们沉浸在明媚的光中，心情无限地妙。这倒使他们一时没有说什么话。

“兰！看，蓝格莹莹的！”

于是，他们就相跟着一块了那座清朝年间修建的古老破败的东城，又下了一个小土坡，来到了绕城而过的县河滩里。

他走到她旁。她说：“咱们在这儿坐一会。”

他上意识到他有些不正常。他并且对自己这情绪很懊恼。他现在应该象大哥一样帮助叶拿主意才对。她专门叫他到城里来，也正是她信任他，才对他说这事哩！他很快使自己平静和严肃起来，对她说：“这是好事。人家家条件好…那个人什么工作哩？”

想起我的哥哥，

“不愿意？”少安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不愿意就算了，这又有什么难的哩？“这事主意要你拿哩…”他

初解冻的原西河变得宽阔起来，浩浩的一片浑黄。在河对面见不到光的悬崖底下，还残留着一些蒙着灰尘的肮脏的冰溜。但在那悬崖上面的小山湾里，桃已经开得红艳艳的了。河岸边，鹅黄绿的青草芽从一片片去年的枯草中冒了来，带给人一盎然的生机。路旁绿雾蒙蒙的柳行间，不时闪过燕剪刀似的姿。不知从什么地方的山野里，传来一阵女孩的信天游歌声，飘飘，忽隐忽现——

少安只好把自己的两条长放慢一，说：“我山里洼里跑惯了，走得太慢急得不行。”

“呀，你快看！”叶指着前面的一个草坡，大声喊叫起来。

“噢…”少安这下才明白了。他脑里首先闪过这样一个概念：她要结婚了。

少安相信她的话，没在意地又低吃他的饭。

走到要回小学的那条巷时，叶突然说：“少安哥，你刚吃完饭，咱们到城外面去走一走。”

是的，她要结婚了。他回答自己说。

“什么…人家？”少安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就是…县上一个领导的儿…”叶说着，也不看他，只是红着脸低摆那朵兰。

少安不好拒绝她，但又觉得有些别扭。两个男女一块相跟着遛达，叫众人看着不气。可又一想，这城周围又没人认识他，走一走就走一走，怕什么！他和叶是一个村的老乡，又是老同学，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哩！

你这是怎了？唉…

吃完饭后，他和叶来到街上。本来他想很快给叶谈他夫的事，但他又想，还是应该先等叶给他为了她的事以后，他再说自己的事也不迟。

少安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哩。原来是几朵兰。这些野野草他天天在山里看得多了，没什么稀罕的。叶已经跑过去，坐在那几丛兰的旁边，等他过来。

叶要结婚了？他在心里又吃惊地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