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毫无办法。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只好听命于生活的裁决。这不是宿命，而是无法超越客观条件。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和好的都能照自己的愿望存在或者实现。

几天以来，孙少安心神不宁，目光恍惚，说话常常前言不搭后语。他已经答应父母亲去山西相亲，但却迟迟没有动。

说完这话后，他就去找了副队长田福，说他要几天门，让福把队里的事领料好，主要不敢误了锄地。虽然天旱得快把庄稼晒死了，但该的活路一也不能少；俗话说，锄下面有雨，多锄一遍地就大不一样啊！

孙玉厚赶回家里时，少安已经山劳动去了。

他就要正式相亲去？那就是说，他要娶个媳妇回来？从此就要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生孩？他也将要有孩了？自己不久前也还是个孩啊…但少安内心开始翻腾了。他想这件事迟早总会发生的。他的年龄的确不小了。村里和他同龄的人，已经媳妇娃娃都有了；看见人家小两一块亲亲，自己心里就忍不住半天。

安排完队里的事以后，天已经接近黄昏。少安到自己心澎湃，无法平静，就一个人淌过东拉河，穿过庙坪一片绿莹莹的枣树林，然后沿着梯田中间的小路，爬上了庙坪山。

可是，他立刻就想到了叶。尽他对她早已死了心，或者说本就没有考虑过他和她结合的可能，但一旦他自己要找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就以无比痛苦的心情又想到了叶。他伤心地认识到，他是多么地和留恋她。是的，他和她的情本来就象苹果树上完整的一枝，在那上面可以结同样丽的、红脸似的苹果来；现在却要把自己的那一分从上面剪下来，嫁接到另一棵不相同的树上——天知那会结什么样的果实来。生活的大剪刀是多么的无情，它要照自己的安排来对每一个人的命运行剪裁！

娃娃肯定能看上少安哩！人家又不要财礼！如果少安情愿的话，请上几天假。到柳林那里去一趟，看一下这个女娃娃，又误不了几天功夫…”

孙玉厚蹲在脚地上了一会烟，思量了大半天，然后又对少安妈说：“你说得对，也不对。人常说，一娘生九，更不要说那女娃娃虽然和贺凤英是同一族，但不知隔了多少辈，怎能就一个样呢？我看还是让少安跑一趟，叫他亲自见见面，看倒究怎样。行了当然好，不行了拉倒，又贴赔不了什么！”

少安听父亲说了这件事后，脑里面先反应不过来。

玉厚再不愿多说什么，即刻就了玉亭院，往家里走去。一路上他情绪很涨，觉得他运气不错，无意中碰了一个不要财礼的女娃娃，得赶快回去和少安商量这事，让他过几天就动走山西！

老汉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就把事情先原原本本给老婆说了一遍。

他站在山上，望着县城的方向，两只手抓着自己的。他面对黄昏中连绵不断的群山，泪在脸颊上刷刷地淌着。原谅我吧，叶！我将要远足他乡，去寻找一个陌生的姑娘。别了，我亲的人…

这天下午，父亲又一次促他上路。母亲已经用半升白面给他烙好了几张饼，让他在路上当粮吃。唉，不动看来不行了。他只好对父亲说，他明天就起去柳林。

孙少安最后一次审视了他和叶的关系，结果结论和开始时的认识完全是一样的。其实还有必要再考虑他们之间结合的可能吗？一切都明摆着，就象金家湾和田家圪崂隔着一条东拉河一样明确。但是，这不由人啊！再大的理智力量也无法象锁锁门一样锁住情的翅膀！

玉亭上接着说：“那这事好办！我和凤英今天就给柳林那边发信！”

孙玉厚一听有不要财礼的女娃娃，一下从炕拦石上溜下来，他先不考虑其它，立刻对弟媳妇说：“那这没问题！你先给人家去个信，我回去让少安准备一下，就让他尽快走一回柳林！不得成也没关系！这又不了几个路费！人常我，扣个麻雀还得几颗谷哩！”

少安妈听了老汉的话，一时倒没显什么激动来。她停了一会，才忧虑地对丈夫说：“不要财礼当然好。可是这女娃娃是贺凤英一个族的，要是象贺凤英那样的情，少安一辈可就要受罪呀！”

少安妈又觉得老汉的话有理了。是呀，怎能凭空就说那女娃娃和贺凤英一个样呢？话再说回来，自家这光景，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不要财礼的人家，不敢轻易错过机会。她上支持老汉的意见，同意让少安到山西相亲去。

当天中午吃完饭，孙玉厚老汉就把这件事给少安摊开说了…

孙玉厚烘烘的上顿时象浇了一盆凉。他由于心急，可没往这方面想。少安妈说得对！要是那女娃娃和贺凤英一样，可的确不敢给少安娶回来。这个家已经经不住折腾了。来个糊涂女人，把少安和一家人折磨得不能安生，还不如先不娶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