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娥不象少安估计到的那样悲伤，她甚至对少安笑了笑，说：“我照枣着哩！你二爸给我安排了这个轻省活…你吃枣不？”彩娥说着，就用手摇了摇地畔上的一棵枣树，熟透的红枣就劈里啪啦在少安周围落了许多。彩娥说：“你都拾上！现在这周围没人看见！”

虽说彩娥这是好意，但少安心里隐隐地有

这一切把人都愁断了！

少安看没办法拒绝秀莲的心，就只好同意带她回双村。本来，少安不想这次就把贺秀莲引回家。他知自己家里没任何条件接待秀莲。旁的不说，她去连个住也没有。他家的人都寻地方住哩，让秀莲回去住在哪儿呢？他二妈家也是一孔窑，而且烂脏的人脚都踏不去。他原来想回去安排好了再接秀莲回来——尽如何安排他心中一数也没有。

回到家里以后，全家人兴自不必说。使少安满意的是，秀莲果真不嫌他的家穷，而且对家里老老少少都非常亲，甜嘴甜地称呼老人。她还偷偷对他说：“你家里的人都好！光景比我想的也好！你原来说的那样，我想得要比这烂包得多！”

回家的第二天上午，他先去找了副队长田福，问了他走后这一段队里的生产情况，又向福安排了下一段的活计。他说他还要忙几天，让福继续把队里的事照料上。

他正在枣树林间的小土路上走着，路上面的地畔上有个妇女问他：“你回来了？”

最使他兴的是，他弟少平上就把秀莲的住安排在金波家金秀和兰香住的地方了。金大婶喜得把一床从未沾的新铺盖拿来，让秀莲盖。少平安排完秀莲的住宿，还对他悦：“脆你过去住在金波那个窑里，让我回来住在你的小窑里。”少安对心的弟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还没结婚，我撵过去住在那里，村里人会笑话的。还是你住在那里。秀莲路生，晚上你把她带过去，早上再引回咱们家吃饭…

秀莲看再留不住他，就向他提：她也跟他回去！她说她去少安家住几天，然后再返回山西家里。等过节时，她就和她爸一起来双村，和少安结婚。秀莲一家人都支持她这意见。

他和秀莲从柳林坐汽车一路回来的时候，熬煎得象油浇心一样。他不时把心里的各熬煎对秀莲说个不停。他先不说以后的困难，只说前他们回家后就会让秀莲受委屈的。秀莲坐在他旁边，象工作人一样大方地依偎着他，真诚地说：“没住，你先把我安排在你们生产队的饲养室里。”少安只好咧嘴苦笑了…

论如何得赶快回家去！

但是，愁也没用。慢慢想办法吧！他就是这么个家，别说这么大的事，就是一件小事情，也得他翻过来倒过去的折腾个没完！

他一边匆匆地走着，一边卷着旱烟卷，有神地望着秋天的村庄和山野。东拉河残留着不久前发过洪的痕迹，草坡上泥迹斑斑——但这已不是那次偷留下的痕迹，而是第二天安葬俊斌时的那场大暴雨发了的山洪所留下的。正是这场大雨，才多少挽救了双村的一收成。现在，地里的庄稼虽然因为久旱而不太景气，但看来还有些收获。豆类作大分都已成熟，人们正在地里搜寻着摘那些枯的豆角；有的脆连豆蔓一齐掉，背到禾场上去连荚敲打。自留地的老南瓜已经摘光了，枯死的瓜蔓一片焦黑。麦地里回茬的荞麦虽然早已谢了如霞似云的朵，但一片片的红杆绿叶，依然给这贫瘠的荒原添了不少惹的鲜活。白刚过，山野的坡上现在到都在播冬小麦；庄稼人悠扬的吆声象唱歌一般飘着。天异常地远了，纯净得如同一匹浆洗过的青布。在庙坪那边，枣已经红透，在绿叶黄叶间象玛瑙似的闪耀着红艳艳的光亮…少安着自卷的旱烟卷，过了东拉河的列石，上了庙坪，穿过这片叫人嘴馋的枣树林。

他想了一下，也不能提俊斌的事，就只好问彩娥：“你什么哩？”

孙少安回来以后的当晚上，就听家里人叙说了村里前不久的偷事件和金俊斌的死亡。他很快想到，他得去看看金俊武，要对二队长表示他的问。另外，他还得去见见书记田福堂，向他解释一下自己晚归的原因。接着，他就要开始为节结婚的事奔波了。困难大多了！虽说秀莲家不要财礼，可总得要给秀莲扯几衣裳，也要给人家的老人表示意思——起码得给贺耀宗一床铺盖或一件羊大氅。他自己也不能穿着上的旧衣裳当新女婿，最少得一新外衣。同时，乡俗过喜事也总得把亲戚和村里的三朋四友请来吃一顿饭…还有呢！他们的铺盖哩？而就说有了铺盖，他和秀莲将来又住在什么地方呢？总不能住在他现在的那个小土里吧？

少安抬一看，原来正是俊斌的媳妇王彩娥。他不由地心一沉，想对这不幸的寡妇说几句安话，但急忙又不知说什么是好。

吃过午饭以后，他就去金家湾那边找金俊武，以表示他对他的不幸的问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