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选择。他只能象大分落异地的农民一样去揽工——在包工承包的各建筑工地上去小工，扛石，提泥包，钻炮…

他用父亲的打火机着烟了几，然后才鼓起勇气，和父亲谈起了他走黄原的打算。

少平已经暗暗把自己外的目的地选在黄原城。原西县对他来说，已经不算“大地方”而更大的地方他还不敢去涉足。黄原是合适的。对他来说，那地方已经是一个大世界；再说，离家也不远，坐汽车当天就能返回。

父亲低倾下，手指抠着脚指，说：“我能想来哩。你从学校回来劳了动，心里难过。没办法啊！世事就是这样。爸爸看见你一天灰土满面的，心里也难过…不过，而今政策宽了，劳动虽说熬苦一些，但吃饭不要再受熬煎。你刚开始山，爸爸晓得你不习惯。过上一两年，也就习惯了。外面的世界不是咱们的，你去，还不是要受苦？再说，有个什么事，也没有人帮扶你…”“爸爸，这你不要心。我二十几的人了。自个儿能得了自个儿，你就让我上几天门！你年轻时不是也吆牲灵跑过山西吗。我不到外面闯一回，一辈心里平不下来，你就让我走吧！咱们家现在有你和我哥，这土地你们能耕务过来。我去，也不是

上就要立夏，正是玉米和蔓豆大播的时候——家家都在忙这两大科庄稼的耕。如今不象往年。四山里几乎看不见人在劳动，其实，哪个庄稼人也要比往年得凶！只不过现在一家一分散在各，谁也照不见谁的面。

霞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寄自黄原师专，他没有给她回信，也就没有再收到她的信。他们的关系随之结束了。对于他来说，这也是自己一个人生阶段的结束…他一个人独这天老地荒的山野，一烈的愿望就不断从内心升起：他不能甘心在双村静悄悄地生活一辈！他老觉远方有一东西在向他召唤，他在不间断地着远行的梦。

父亲挖坑就象母亲纳鞋底，行行，疏密有致，远看如同工艺术家心设计的图案。少平耐着，尽量把籽不偏不在土坑中间，再补一个不轻不重的脚印。终于休息了。父亲蹲在地上烟，少平就凑到他跟前，也学着他哥的样，卷了一支旱烟。

孙少平把他外谋生的一切方面都想好以后，决定先和父亲谈这件事。

他“吱吱”地用劲着烟锅。思谋了好一阵，才说：“你还小哩！那么远的门，人生地不熟，我和你妈怎能放心？你怎猛然想起要门哩？”

这天吃过午饭，父俩到山上一块坡地玉米。

到黄原去什么？他将在那里怎样生活？

不怎样，他是非去不可了。

“我呆在家里不痛快，想去跑一跑…”

少平一时难以给父亲说清楚自己的心思。

父亲在前面拿镢掏土坑，少平手里端个升籽。两个人都赤脚片，一前一后，来来回回，也顾不得说话。

经过不断的内心斗争，孙少平已经下决心离开双村，到外面去闯世界。有人会觉得，这后生似乎过于轻率和荒唐；农村的生活已经开始变得这样有希望，他们家的事业也正在发端之际，而且看来前景辉煌，他为什么要去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自寻生路？那个陌生的天地会给他带来多少好？这恐怕只有天知！

外面等待他的生活是什么样？他难以想象。当然，有一是肯定的——一切都将无比艰难；他赤手空拳，无异于一丛飘蓬。

少平家大分玉米和豆都已经完，现在只留下一些零碎土地，也用不着动用牲畜。

可是，到外面去闯世界的想法，还是一直不能从他心灵中勾销。随着他在双村的苦闷不断加，他的这愿望却越来越烈了。他内心为此而炽地燃烧，有时激动得象打摆似的颤抖。他意识到，要走就得赶快走！要不，他就可能丧失时机和勇气，那个梦想就将永远成为梦想。现在正当年轻气盛，他为什么不去实现他的梦想呢？哪怕他闯一回，碰得破血再回到双村来，他也可以对自己的人生聊以自了；如果再过几年，迫不得已成了家，那他的手脚就会永远被束缚在这个“加索山”了！

但是，宽容的读者不要责怪他吧！不论在任何时代，只有年轻的血才会如此沸腾和激。每一个人都不同程度有过自己的少年意气，有过自己青的梦想和冲动。不妨让他去吧，对于象他这样的青年，这行为未必就是轻举妄动！虽然同是外“闯世界”但孙少平不是金富，也不是他夫王满银！

唉！有时他又动摇了，还是顺从命运的安排吧！生活在家里虽说神不痛快，但一日三餐总不要自己心；再说，有个疼脑，也有亲人的关怀和照料。倘若落在它乡异地，生活中的一切都将失去保障，得靠自己一个人去对付冷酷而严峻的现实了…

孙玉厚老汉惊得目瞪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