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景象消失了。他通过心灵的视觉，却看见了炊烟袅袅的双村；看见夕染红的东拉河边，饮饱的黄抬起来，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的山峦…“唔…”他象般地发一声叹息。

“不！”他喊叫说，并且睁开了睛。他看见周围有几个人在看他，脸上都显诧异的神——大概以为他神经不正常吧！

他在候车室门被一位红袖标的值勤老拦挡住了。这里不让住宿！

他想到了车站的候车室。是呀，那里有长木栏椅，睡觉蛮好的！

吐芬芳为了谁，你又为谁百折不回？

孙少平尽量使自己的神振作起来。他想：他本来就不是准备到这里享福的。他必须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一切过去的生活都已经成为历史，而新的生活现在就从这大桥开始了。他思量，过去战争年代，象他这样的青年，多少人每天都面临着死亡呢！而现在是和平年月，他充其量吃些苦罢了，总不会有死的威胁。想想看，比起死亡来说，此刻你安然立在这桥，并且还准备劳动和生活，难这不是一幸福吗？你知，幸福不仅仅是吃饱穿，而是勇敢地去战胜困难…是的，他现在只能和一更艰难的生活比较，而把前大街上幸福和幸运的人们忘掉。忘掉！忘掉温，忘掉温柔，忘掉一切享乐，而把饥饿、寒冷、受辱、受苦当作自己的正常生活…

但他舍不得钱。

本来他可以去找金波。但他不愿找他。他不愿意这么一副样去找他的朋友。当然，他可以去住旅社——他上带着哥哥给的十五块钱。旅社很容易找。东关街巷的白灰墙上，到划着去各旅社的路线箭，纷地指向东面梧桐山下层层叠叠的房屋。

他碰了一鼻灰，只好离开了。

唉，不让住也是有理的。如果这里可以过夜，那么揽工汉把这地方挤不破才怪哩！

那些匠人们便带着人一等的优越，把赤手空拳的小工攉在一边，纷纷问包工：“一个工多少钱？”“老行情！四块！”

你是一朵向日葵，遍金黄比。

这自我安的想法，使孙少平的心平静了一些，他开始谋算自己下该怎么办。

他没想到聚在东关“找工作”的人这么多。他看见，每当一个穿油污的卡衫的包工，嘴里噙着黑烟来到大桥的时候，很快就被一群揽工汉包围了。包工就象买牲畜一样打量着周围的一圈人，并且还在人上揣揣，看歪好然后才挑选几个人带走。带走的人就象参加了工作一样兴；而没被挑上的人，只好灰心地又回到自己的铺盖卷旁边，等待着下一个“救世主”来。

那么，再返回双村吗？这很容易，明天早晨买一张汽车票，大半天就回去了——回到他那另一苦恼之中…可是，他怎么能回去呢？

严酷的现实立刻便横在这个漂泊青年的面前。他既没有闯世的经验，又没有谋生的技能，仅仅凭着一勇气就来到了这个城市。

孙少平只好沮丧地退回到砖墙边上。

麻雀山后面最后一缕太的光芒消失了。天渐渐暗下来。街上和桥上的路灯都亮了——黑夜即将来临。大桥的人群稀疏起来。

他于是就提起那行李，重新返回到长途汽车站。

，黄原河被西斜的太照耀得一片金光灿烂。河西大片的楼房已经沉浸在麻雀山的影中。刚从寂静的山庄来到这里，城市千奇百怪的噪音听起来象洪一般喧嚣。尽满都是人群，但他觉自己象置于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里。一孤单和恐慌使他忍不住把睛闭起来。

“不要！”

孙少平仍然焦急地立在砖墙边上，看来这工不好上！至少今天是没有任何希望了！那么，他晚上到什么地方住呢？

这人迅速扫视了一下周围，说：“要三个匠人！”“要不要小工？”有人问。

所有的匠人都争着要去，但包工只挑了其中三个最好的带上走了。

他靠在砖墙边自己的烂铺盖卷上，久久地闭着睛。他内心痛苦而烦，觉自己在这里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现在，他又重新踯躅在东关的街上。夜幕下的城市看起来比昼间更为壮丽；辉煌的灯火勾勒五光十的景象，令人眩目。大街上，年轻的男女们拉着手，愉快地说笑着，纷纷向电影院走去。旁边一座灯火通明的家属楼上，不知哪个窗飘了录音机播放的音乐，一位女歌唱家正柔声曼气地唱着——

当又一位嘴噙黑烟的家伙来到大桥的时候，少平也毫不犹豫地跟随众人，挤到了他的跟前，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