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不能分！”少安生地说。

少安猛一下看见妻那张泪的脸被劳动磨得又黑又糙，便忍不住鼻一酸，浑象了似的了下来；他不由展开的拳，竟然用手掌为妻揩了脸上的泪。秀莲一下扑在他怀里，哭着用使劲地蹭着他的，久久地抱着他不放开。

“我已经受够了！”她泪满面地对丈夫说：“再这样不明不白搅混在一起，我连一心劲也没了！”

“你不分你和他们一块过！我和虎娃单另过光景！”秀莲嘴说。

他已经习惯于妻对他百依百顺，现在看见秀莲竟然这样对他不尊重，一时恼怒万分！大男汉的自尊心驱使他冲动地起来，扑到妻面前，举起了他的老拳。“你打吧！你打吧！”秀莲一动也不动，哭着对丈夫说。

他于是劝秀莲先耐一下心，让他思量思量费再说…孙少安思量过来又思量过去，建三孔纯粹的砖窑或石窑，下这钱本不够用。就说箍三孔砖窑吧，除过自己的砖不算，每孔窑最少得六个大工；每个大工又得四个小工侍候。三六十八个大工，四六二十四个小工；每个大工五元工钱，每个小工二元工钱，光这项就

但是，不从理智还是从情方面讲，他无法接受分家的事实。他从一开始担负的就是全家人的责任，现在让他放弃这责任是不可能的。这不仅是一个生活哲学问题，更主要的是，他和一家老小的骨情无法割舍。他们这个家也许和任何一个家不同。他们真正的是风雨同舟从最困苦的岁月里一起熬过来的。下的生活尽没有了什么大风险，但他仍然不愿也不能离开这条“诺亚方舟”！

丈夫的态度显然使秀莲的情绪缓和下来，但她的意志并没有被温柔的抚所瓦解。她现在先不提分家的事了，转而又提把手的几百块钱拿来，给他们建设一院新地方！少安说：“新地方迟早总要建的，可现在咱们的烧砖窑才刚开始砖嘛！等明年多赚下一钱，咱一定箍几孔象样的新窑！”

孙少安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他的妻一下变得这么厉害，竟然敢和他嘴！

少安用手抚摸着妻沾满灰土的黑发，闭住双只是个叹气…

他捧起妻泪迹斑斑的脸，吻了又吻。

他心疼秀莲。自从她跟了他以后，实在没享过几天的福。穿缀补钉的衣服；喝稀汤饭；没明没黑地在山里劳动…她给他温，给他切的关怀，抚，并且给他生养下一个活泼可的儿。几年来，她一直心甘情愿和他一块撑扶这个穷家而毫无怨言。对于现时代一个年轻的农村媳妇来说，这一切已经难能可贵了。瞧瞧前后村庄，结婚几年还和老人一块过日的媳妇有多少，除过他们，没有一家不是和老人分开过的！下，尽他对妻的行为生气，但说实话，他也能理会到她的心情…孙少安陷到的矛盾中去了。这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新的生活带来的。过去的年月，一家人连饭也吃不上，他的秀莲本不会提念分家的事啊！

“少安，你听我说！明年谁知又是什么社会？趁咱现在手有了一钱，这地方是无论如何要建的。这可不是我专意耍糊涂，少安！这钱不咬着牙事，三抛撒两破费就不见影了。你还是听我一次话，咱们箍孔窑吧；钱要是不够，再从我娘家借一…你就答应我吧！咱在驴窝里钻了几年，总不能老是没自己的一个家…”

他怀抱着妻，抚摸着她的发，声音尽量温柔地劝她：“秀莲，你是个明白人，你不要叫我作难。我求求你，你心里不怎样想都可以，但千万不要在脸上带来。爸爸妈妈一辈很苦，我不愿意叫他们难过…”

主要的不是一吃吗？而他们自己还年轻，活着不仅为了填饱肚，还想过两天排排场场轻轻快快的日啊！

妻的这番话倒使少安的心动了。他到秀莲的话也有一定的理。只不过，他原来打算要建就建个象样的家，而现在靠手的这钱能个啥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