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时，两位朋友便不再言语，长久地陷到一沉思之中。桌上那只旧蹄表有声有响地走着，屋里弥漫着烟雾。外面不远的电影院大概刚散场，嘈杂的人声从敞开的窗里传来，仍然没有打破这间小屋的沉静。他们各自各自的烟，也不知都想了些什么。

“要四个小工！”包工把右手的拇指屈在手心里，向空中竖起了四个指。

看天又快要黑了，孙少平仍然怀着渺茫的企盼呆立在桥。唉，要是找不下活可怎么办？那他就得圪蹴下吃这六十块钱了！

一个农民家，但又想挣脱这样的家；挣脱不了，又想挣脱…”

当他走到麻雀山下的丁字路时，估计金波早已经回了邮政局，这才又折转从原路返回东关。他来到汽车站，取了自己那卷破烂行李，然后又走厕所，把上的新衣服脱下来，重新换上了那揽工汉的行装。

临近黄昏的时候，突然有一位嘴叼黑烟的包工来到了大桥。对于仍然怀着侥幸心里留在桥的工匠们来说，等于大救星从天而降！

晚上睡下后，他们还是合不住，从小时候的双村说到上初中时的石圪节；又从石圪节说到原西县上中的那些日。他们说自己的事，也说其他同学的事。自中毕业分手后，许多同学的情况他们都不知了。记得那时间，大家都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全班同学有一天还会重新相聚。现在看来，那纯粹是一少年之梦。一旦独立地投严峻的生活，中学生的浪漫情调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他又复原成另外那副样，向大桥他那个“王国”走去。

人们立刻就把这位包工包围了。

他们几个被包工引到南关一个半山坡上的主家，一人吃了两碗没菜的米饭。吃完饭后，另外的三个人就在旁边的一个敞窑里住下了。包工指着坡下另外一个敞窑对少平说：“那里还能挤一个人。

少平撒谎说：“还在沟，另找了个主家…”

金波把他送到邮政局大门。他们也没握手——对他来说，握手反而很别扭。

少平离开邮政局，本来应该到东面的汽车站去取他的行李，然后到大桥等待“招工”但他已经给金波说他有活可，就只好在金波的目送下一直向桥西走去——走向那个虚构的“工作地”

他和另外三个人跟着包工过了大桥，然后走过灯火通明的南北大街，一直向南关走去。一路上，他们这几个人连同包工自己，很引人注目，在行人的里大概象刚释放回来的劳改犯一样。

包工立刻在匠人中间挑了两个最好的，叼黑卷烟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今天占了个便宜，用小工钱招了两个大工！但其他几个匠人年纪有些大，他似乎不愿意要，接着便再瞅年轻一些的人，他手在少平肩膀上拍了拍，说：“你算上一个！”少平激动得心怦怦直，立刻返回去拿自己的行李。

少平不甘落后，也很快挤到了人圈里。

少平谢绝了金波的好意，他说：“咱们最好各各的。好朋友自闯江山，不要挤在一块一个看一个的难过！”金波上又同意了他的看法，只是问他：“那你如今在什么地方活？”

两个好朋友一直把话拉到天明。尽一晚上没睡觉，但他们仍然十分兴奋。

少平想，下要是他立在这里，万一金波过来，很容易看见他。他于是把行李放在砖墙上，然后自己退到一个不起的墙角里，一边瞧着铺盖卷，一边等待大批的工匠到来，好把他淹没在人群里…今天很不走运，几乎没有几个包工来大桥。

吃完早饭后，金波对他说：“你脆也来邮局和我一起扛邮包！等我爸跑车回来，我让他给领导求个情，或许可以。这里一天一块一五分钱工资，没在社会上揽工赚钱多，可是工作比较稳定。”

少平不愿再给金波添麻烦，就立刻和他的朋友告辞了。

但是，那些几天来找不下活的匠人，也屈尊愿去小工活。这使得竞争激烈起来。

因为还是早晨，聚在大桥揽活的工匠还不很多。旁边大街上，上班的人群倒非常拥挤；自行车和行人组成的洪，不断地从黄原桥上涌涌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