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孙少安的上也还有一些明显的变化。比如说他现在上的衣着装束，就今非昔比了。如今他只要外办事，就会换上那“礼服”；贴一红线衣，外面是一廉价混纺料制服；足登“力士”牌球鞋；上一蓝的卡单帽，手里象其他生意人一样提着黑人造革包（也可斜着大背在上）。当然，这打扮在城里人看来仍然是个土包，但在农村，就算得“洋”了。秀莲持要让他这样改换面。少安自己也觉到，到城里办事，一老百姓衣服实在蹬打不开。穿着这新衣服，开始时还怪有别扭，以后慢慢也就习惯了…

客人是原西县百货公司的正副经理和这个单位基建的。副经理我们已经熟悉了——跛女侯玉英的父亲侯生才。正是因为少平当年曾经在洪中救过侯生才的女儿，这笔生意使孙少安多赚了不少钱。百货公司要新盖一座三层楼的门市，需要大量的砖。有许多砖厂在竞争这个大买主。当主基建的副经理侯生才知少安就是少平的哥哥后，毫不犹豫把好先给了他；并且每块砖价四分——这比当时通行的价格二厘。侯生才的“理由”是，少安的砖好。当然，少安的砖确实也好，压力系数都在一百号以上（七十五号以上就是国家标准）。

现在，孙少安就是这么一副装束，坐在原西县国营堂的小餐厅里。

他在饭桌上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此则，他痛苦地想到，他们家其他人的情况下仍不景气。分家以后，父亲的负担加重了，那么大年纪，还得象小伙一般山劳动。弟弟一个人落门外，谁知成了一什么样。家的状况更是一如既往；就连上中的妹妹，也是很艰难的。

吃菜唱酒的时候，孙少安无限慨地想起，当年就是在这地方，他和叶曾经一块吃过一顿饭。那顿饭是叶请他的。那时，他是何等的窘迫与牺惶啊！谁能想到，今天他能在这同一个地方，铺张地请别人吃宴席呢？

他由不得想起了叶——这几年，他很少再想起这个曾经过他的人。对于一个在实际生活中陷千万绪矛盾中的农民来说，没有那么多闲暇勾起自己的浪漫情思。不过一旦想起这个人，他就会想起自己整整一段生活历史；不仅是当年他和叶的关系，还有他自己和一家人曾经度过的那无比艰难的岁月…

孙少安勉陪着笑脸吃完了这顿饭，把三位客人送了国营堂。

孙少安的额上冒了一层冷汗。他内心里刹那间升起一羞愧之情：分家之后，他只顾他自己的事，对家里其他人几乎没尽什么责任。他太混帐了！一天忙着为自己赚钱，连弟弟和妹妹都没顾上去关照一下——他们严格地说还没有长大呢！

为了激慷慨的侯经理，少安就在县国营堂的小餐厅里搞了这桌饭。从原西平来说，这桌饭菜已经属最层次了。桌上有山珍海味，还上了各酒。少安殷勤地为那三个人夹菜劝酒，尽量使自己的风度象那么一回事；生活已迫使一个封闭的乡下人向外世界开放。

上八下，很不踏实。后来他才知，你不这样也不行！有些公家人不仅不在乎这请客送礼，而且还主动暗示或直截了当要你“血”这是一“互惠”生意，既然公家人不怕，一个农民为什么有便宜不占呢？

是呀，亲的妹妹上就要中毕业，她

一个可悲的事实是，许多土土脑的农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公职门的不正之风和某些的枉法行为，才使他们成为“熟练的”生意人。他们提着黑人造革包，带着好烟名酒，从乡下来到城里，看起来动作迟笨，一脸忠厚，但明地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开的“缺”

但和胡永合这样的生意人相比，孙少安在这方面仍然没有开什么大窍。他只会请人家在堂里吃一顿饭——这是一个得了好的乡下人通常谢别人的方式。

他决定立刻到中学去找妹妹——他要给她留下五十元钱。

他正在这里请客吃饭——当然是为了销售他的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