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孙少安暮黑时分进了黄原师专，见人就打问一个叫田晓霞的学生住在什么地方。他既说不chu来她是哪个系的，也不知dao她是几年级的。

但田晓霞在黄原师专是个“名人”——除过她本人很惹人注目外，又是地委书记的女儿；因此不多时少安就打问到了她的住chu1。

他在女生宿舍找到了她。

那年晓霞回双水村时，他只见过她一次。但现在见了面，他一yan就认chu来了田福堂的侄女——这姑娘脸上某些地方很象run叶。

晓霞一听是少平的哥哥，很快热情地招呼他坐在自己的床上，接着就给他冲好了一杯加糖的茶水。宿舍里其他同学见来了客人，便先后礼貌地离开了。

“你知dao少平zuo活的地方离这儿远不远？”少安拘谨地抿了一口茶水，问。

“远着哩！在南关外的柴油机厂，少说也有五里路。”晓霞对他说。

使少安高兴的是，晓霞真的知dao少平在什么地方。他现在心里才真正踏实了。“我这就起shen寻他去呀。”少安xing急地站起来。

“那怎么行呢？这么远的路，你得走老半天！”“五里路算个啥，我一会就走到了。”

“你会不会骑自行车？”晓霞问。

“会哩。”

“那好！我有自行车，咱们骑车子去找他。你能带人吗？”“就怕城里我带不了…”

晓霞笑了，说：“现在街上没多少人。万一你带不了，我带你！”

“那怎能哩！我试着带你！”

少安没想到，地委书记的女儿对人这么热情。

晓霞很快在肩tou挎起了自己的黄帆布书包，推起自行车和他一同相跟着chu了门。

孙少安本来骑自行车还可以，但这是在黄原城里，又带着地委书记的女儿，心里不免有些jin张。他两条胳膊僵ying地握着车把，小心翼翼地an晓霞的指点往南关骑去。

到柴油机厂的大门口时，他浑shen的内衣都被汗水shi透了——这多半是由于jin张而造成的。

进了柴油机厂luan七八糟的大院。晓霞也难住了。上次顾养民请少平吃饭，她曾来这里找过少平一回；但她是在工地的脚手架上找到他的。现在已经收工，谁知他住在什么地方呢？

少安ma上对她说：“你先在这儿等一等，我去查问一下！”

孙少安好不容易才找到揽工人住的一孔破窑dong。这些人告诉他，少平一个人住在正盖着的第二层楼房里。少安旋即返回来，对晓霞说：“他在前面的楼上住…你回去吧，实在麻烦你了！”

“我跟你一块去找他！我正想看看他住在什么地方哩！”晓霞说着便把车子推在一边，锁了起来。

少安只好和她一块到那座楼里去找少平。

从外面矗起的脚手架看，这是一座五层楼，现在正盖第四层。

少安和晓霞绊绊磕磕从一堆一摞的建筑材料中穿过，进了那座楼的门dong。

整个楼内象炸弹炸过一般零luan。到chu1是固定和拆卸下的木模和钢模。楼dao的水泥还没有干，勉qiang能下脚。里面没有电灯，两个人只能借助外面投进来的模糊灯光，模索着爬上了二楼。

二楼的楼dao也和下面一样luan。所有的房间只有四堵墙的框架，没门没窗，没水没电。两个人在楼dao里愣住了：这地方怎么可能住人呢？是不是那些工匠在捉弄他们？

正在纳闷之时，两个人几乎同时发现楼dao尽tou的一间“房子”里，似乎透chu一线光亮。

他们很快摸索着走了过去。

他们来到门口，不由自主地呆住了。

孙少平正背对着他们，趴在麦秸杆上的一堆破烂被褥里，在一粒豆大的烛光下聚jing1会神地看书。那件肮脏的红线衣一直卷到肩tou，暴louchu了令人chu2目惊心的脊背——青紫黑淀，伤痕累累！

大概完全凭第六gan觉，孙少平猛地回过tou来。他在惊讶之中，下意识地两把将线衣扯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脊背。他tiao起来，喊了一声“哥”就赶忙迎到门口。“你怎到这儿来了？是不是家里chu了什么事？”没等他哥回答，他又不自在地扭tou对晓霞笑了笑，似乎为了解脱一zhong尴尬，说：“huan迎来寒舍作客，可惜我无法招待你。你看，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晓霞看来还没有从一zhong震惊中清醒。她面对此情此景，竟不知说什么是好。她原来就猜想少平的日子过得艰难，但她无法想象居然能到这样的地步！

少安的yan圈已经红了。他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没想到你…”少平看chu了这两个人各自的心思。他知dao，他们都在为他的chu1境而难过。

他自己心里也有点难过。他难过的倒不是自己的chu1境，而是自己的chu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