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平让晓霞坐着，自己跑前跑后，买了四菜一汤，并且提来两瓶青岛啤酒。

两个人不象过去那样，见面后立刻互相打开话匣。此刻，他们都默默地碰杯、喝酒、吃菜，很少开说话。

嘈杂喧闹的市声上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四周围静悄悄毫无声息，只听见一两声小鸟的啁啾。

少平和晓霞走过去，先后坐在树荫下。两个青年的心在狂着，脸都红腾腾的。他们大概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意味着什么。

吃完饭后，晓霞提议他们去上古塔山。这也正好是孙少平所想的！

他先在楼下龙上冲了冲，便回到房间换了净的衣服，用手指匆忙地梳理了一下蓬的发，就又跑回来了。他没忘记带了二十元钱——他要请晓霞在街上的饭馆吃一顿饭，以庆贺她到省报去当记者…他们在梧桐树和汉槐洒下的密荫凉中，相跟着从南关的大街上走过来。

他们穿过大片低矮的杏树林，来到古塔后面的一个小山湾里。

这是一个三面被地楞围起来的小土圪崂，长满了茂密的青草；草间缀着许多无名小——红、黄、蓝、紫，一片五彩缤纷。雪白的蝴蝶在间草丛安心地翩翩飞舞。这地方只长着一棵独立的杜梨树，碗般，密的树叶象伞似的投下很大一片荫凉。

但无论怎样，他还是兴今天能用他自己劳动赚来的钱，在这里请晓霞吃一顿饭。哪怕他今生一世暗淡无光，可他在自己生命的历程中，仍然还有值得骄傲和怀恋的东西啊！而不至于象一些可怜的乡下人，老了的时候，坐在冬日里冰凉的土炕上，可以回忆和夸耀的仅仅是自己年轻时的饭量和力气…

“你先在这儿等一下，让我去换换衣服！”他说着就走过去向站场的工请了假，然后两条象了似地跑回到他住的地方。

这时候，少平想起了中毕业时，晓霞在原西饭馆请他吃的那顿饭。现在，是他在这里请她吃饭。转之间，他们就又踏了一个人生的新阶段！晓霞将再一次一个更层次的生活领域——对她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也是他所希望的。不过，这一切仍然使他心泛起一说不的苦涩的滋味。他自己的未来会是个什么样？还顾说未来呢！过几天，他就不知该再到何去落脚。

立在古塔旁的边畔上，烈日烤晒下的黄原城便一览无余了。从观望，街、房屋和人的比例都已经缩小，象小人国似的。黄原河与小南河如同一一细两条银练，闪着耀的光辉在老桥附近缠绕在一起，然后到东飞机场前面拐过一个大弯，就在远方的山峦峡谷间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尽烈日炎炎，但看见大街上仍然有不少行人——尤其是东关大桥附近，忙碌的人群如同暴风雨前搬家的蚁群一般纷…

在影剧院附近，满怀激情的孙少平，潇洒地把晓霞带了黄原最好的一家饭馆。这时候，谁也不会看来他是个半小时前还满黑汗的揽工小。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仍然都没有说话。

太安静了！静得叫人能听见自己的呼和心声。一阵凉的清风来，杜

“你能不能请半天假，咱们一块去玩一玩？”晓霞很快看她自己的好消息在朋友那里引起了什么样的反响，于是赶快转了话题。

晓霞无言地把她的杯在少平的杯上轻轻碰了一下，视线有模糊了…

于是，两个人了饭馆，兴致地过了小南河上的泥桥，沿着一条荒僻的小土路，攀上了的古塔山。

晓霞今天象个乖孩似的坐在凳上，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走动着的少平。她到自己的窝有。她第一次这样安心地坐在饭馆里，让一个男人钱为她买酒买菜。她长大后从来没有到过心情如此轻松，又如此踏实；就象小时候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或者伏在爸爸肩背上一样…酒菜齐备以后，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张小桌前。少平举起啤酒杯，微笑着轻声说：“祝贺你。为你杯！”

少平和晓霞只在塔下立了一会，两个人便不言不语向山后的树林中走去。他们一前一后只向树林走；似乎他们已经约好了一个明确的去——实际上，是两颗心不约而同把他们导向一个更为静谧的地方。

“行！”孙少平立刻快地说。事到如今，他到他很快就要和晓霞天各一方了，因此也很想再和她在一块呆一段时光。他痛切地到，一最好的东西从此将要永远地从他边逝。是的，逝。

正如俗话所说：人比人，活不成。

的距离却永远是那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