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砖墙旁的孙少平闭住了睛。他看见，遥远的撒哈拉大沙漠里，衣衫褴数，蓬垢面，一步一跪的教徒们。睛里闪烁着超凡脱俗的光芒，艰难地爬蜒着走向圣地麦加…

他仔细辩认了一下：没错！这是上次他用自己的一百元钱打发回家的小翠！

人的生命力正是在这样的煎熬中才大起来的。想想看，当沙漠和荒原用它严酷的自然条件淘汰了大分植的时候，少女般秀丽的红柳和勇士般壮的蒡却顽地生长起来——因此满怀激情的诗人们才不厌其烦歌低赞它们！

少平这才发现，这小姑娘的脸上已经带着某堕落的迹象。

是呀，没办法…他再不能把自己的血汗钱给了这女孩，打发她回家去——这钱用完了，她那无能而残忍的父亲仍然会把她赶回到这里来。我们的社会发展到今天，也仍然不能全避免这些不幸啊！

“还是胡永州。”

他难受地咽了一吐沫，问：“他再欺负没欺负你？”

生活的沉重，有时大大冲淡了他对田晓霞的那情渴望。人在幸福与不幸织的矛盾之中，反而使内心有一更为刻的痛苦，看来

“工叫什么名字？”

“还是饭。”

这孩一边磕葵籽，一边瞪住看着他。大概是因为他穿了一新衣服，她几乎都认不他是谁了。

“你为什么还到这里来呀！”他绝望地叫。

“我已经习惯了…”小翠一副无所谓的样回答他。

好半天，她才“噢”地叫了一声，说：“你…”她显然已经记不起他的名字。她大概只记得，几个月前正是他给了她近一百元钱，才把她从黑包工胡永州那里领来，就在前面不远的汽车站打发她回了家。

少平一下僵住了，他万万想不到，这孩又重新了火坑！

这女孩怎么又现在这里呢？

两天以后，他的心情已稍许平静下来。这里很快就要结工，他重新发愁他过几天到什么地方去活——他真没勇气再到东关的劳力市场去等待包工把他“买”走。

他睁开睛，看到的是他所熟悉的世俗生活中的黄原东关。现在，夜之中，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摊小贩杂地散布在街两边。各人等，南腔北调，吆喝声不绝于耳。在他周围，最后一些等待包工招工的工匠们，失望地收拾自己的行李，准备找个地方去过夜——少平知，这些人多半不会找旅社，现在是伏天，野外随便一个小土圪崂就能安息。

“你为什么又要来呢？”少平痛苦地问。

…孙少平很晚才从小南河的岸边回到他活的南关柴油机厂。

“在北关哩…”

小翠看来不知如何是好，天真地从衣袋里掏一把葵籽，在他手里，说：“哥，你吃！”

他匆匆给这孩打了个招呼，就两着悲愤的泪，转过脸向路上走去。

少平哪有这兴致！他问：“你什么时间又来了？”“快一个月了。”

“家里没钱了，我爸又骂又打，叫我来工…”“那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活？”

“提泥包还是饭？”

“没办法嘛！”小翠说。

孙少平赶忙穿过路，径直走到小翠面前，急切地问她：“小翠！你怎又来了？”

己的路！生活包着更广阔的意义，而不在于我们实际得到了什么；关键是我们的心灵是否充实。对于生活理想，应该象宗教徒对待宗教一样充满虔诚与情！

他几乎是横冲直闯地穿过人群，又顺着原路拐回到小南河边。此刻，他早已把自己的幸福忘得一二净！他连鞋也没脱，就淌过了哗哗喧响的小南河。他象一个神经失常的人，疯疯爬上河对岸，扑倒在一片草丛里，声地痛哭起来；他把手中小翠给他的葵籽撒在一片黑暗之中，一边哭，一边用拳疯狂地捶打着草地…孙少平现在完全又回到了他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一颗心不久前还沉浸在温的幸福之中，现在却又被生活中的不幸和苦难所淹没了。在这短短的一天之中，他再一次品尝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许命运就注定让他不断在泪和碱里泡上一次又一次！

突然，他在对面电影院门，似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