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在邯郸！”嬴异人珠飞转，终于了。

吕不韦也是一夜未眠。华后的明压暗示使他隐隐不安，从寝来立即找到桓砾，说要即刻面见新君。桓砾沉片刻便找来了老给事中，老给事中又找来了总老内侍，老内侍虽然一直皱着一双白眉不说话，最终还是将吕不韦从密曲曲折折领了重重殿阁中一最是隐秘的书房。新君嬴异人正在灯下翻检一只大铜箱中的竹简卷宗，对夤夜前来的吕不韦似乎很觉惊讶又很是木然，愣怔迷朦得好似梦中一般。吕不韦见礼之后直截了当地禀报了华后与他的全对话，申明目下朝局之要害首先在于新君与华后如何相，该当未雨绸缪有个明确谋划。吕不韦话未落，嬴异人便焦躁得来回彷徨，直说太后要杀他！他已经几次看见了黑衣剑士的影在王城飞来飞去！他先要藏匿起来躲过此劫，否则万事皆休！

“大胆小！”朦胧之中蒙骜嘴角连番搐，尚未睁便是一声大喝。

“对对对！正是黑冰台！先生如何知！”嬴异人惊恐万状。

“君上已患心疾。此疾不祛，君上危矣！”

“小翻天也！甚不合军？说不丑寅卯看打！”

等候在正厅的果然是吕不韦。

“吾乃大将蒙恬是也！不是小！”总角小儿着短剑声赳赳。

缓慢散淡而又闲适的语调竟如朦胧风掠过，嬴异人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睛，脸上也渐渐有了平和的笑意。良久，嬴异人蓦然睁开睛瞅着铜人灯惊讶：“噫！我似朦胧睡去，何以没有梦？怪哉！”

“太后是否起动了黑冰台？”吕不韦思忖一问。

嬴异人稍一犹豫，还是走到了吕不韦案前的侍女铜灯下席地而坐伸了。吕不韦打量一又淡淡一问：“君上梦中凶险追杀可多？”“对对对！”嬴异人连连不胜惊恐“万千绳索捆缚！野狼虎豹吞噬！刀剑、烈火灼、暗夜潭、丛林蟒蛇，森森白骨，甚都有！邯郸归来犹多噩梦，白日卧榻也是不得安生…”大着气竟说不下去了。

“好好好，小大将尽揣，老大将却要咥饭了，走！”

“好好好，是大将不是大酱。小能找爷爷，记一功！”

“旧制不合军！此乃蒙恬新法！”

“甚等军法？末将领受！”老蒙骜当即站起煞有介事地一拱手。

“噫嗨——”蒙骜长长地惊叹了一声拍打着赳赳小儿显然凸的大额“小大沟多，倒是有鼻有也！小再说，既不合军，武安君甚要立这等军法？”

归是云山雾罩莫衷一是。素称缜密的蒙骜第一次到了智穷力竭察乏力政之才实在平庸，章台之夜有三个关键人，自己竟是个个没底疑云，想信信不过，想疑疑不定，却何以提大军中砥？…

“不能咥！”小儿一步蹦前张开两臂挡住又神秘兮兮地摇摇手“大父附耳来。”蒙骜板着脸弯腰凑下，小儿便搂住他脖颈低声说有人守在厅堂，大父不能去！蒙骜皱着眉笑，那教老大将饿肚么？小儿连连摇，那人车中有一大箱酒，定然是想醉大父！大父一夜游未睡，沾酒便醉，不能去！蒙骜当真皱起了眉，那人甚模样？知是谁么？小儿大珠忽悠一转，该是吕不韦，没错！蒙骜大是惊奇，你小如何知吕不韦？小儿得意地笑了，父亲书房有张画像，写着吕不韦名字，与此人一模一样！蒙骜又是惊奇，噫！你父甚时有得吕不韦画像？小儿忽悠着珠咕哝，想想，我想想，三年前？对！三年前！蒙骜不禁哈哈大笑，号也！三年前你小几岁？小儿陡然红脸赳赳，三岁！我记得清楚！说不准甘愿受罚！蒙骜连连，好好好大将无错，走，去看个准。大父该大睡一觉再会客不迟！小儿很不以为然地嚷嚷着。知甚！蒙骜拉起小儿便走，老大将一日只要有个盹儿，便打熬得十天半月，一宿不睡算甚？走！

“其心斋，怪亦不怪也。”吕不韦轻松地笑了。

“呵呵，大酱倒是不差。忽而练筝，忽而练剑，甚个大将？”

“错也！”蒙骜板着脸大摇白“是拘禁三日不得与。狗记！”

“甚甚甚？心疾？未尝闻也！”嬴异人陡然一笑，尖涩得如同夜半枭鸣。

一个气吁吁满汗的总角小儿正顽地揪着蒙骜灰白的连鬓大胡须，陡闻大喝，小儿一骨碌翻倒却又立即爬开起了在旁边的短剑，一串连带爬既狼狈又利落煞是稽，坐起来的蒙骜不禁捧腹大笑。

“晨剑晚筝，大将正形！不是大酱！”

“大父夜不归营，该当军法！”

“敢问君上：第一次知黑冰台，可是在邯郸之时？”

夜幕消散，天倏忽亮了，夏日的朝霞匆匆挂上了树梢，幽暗沉郁的胡杨林顿时亮堂燥起来。蓦然之间一阵童声在林间开：“菲菲林下，酣梦忽忽，何人于斯，原是大父！”

吕不韦悠心中一抖，脸上却是悠然一笑：“君上且安坐片刻，闭目从容调息，想想夜茅亭你我与公饮酒趣谈，信陵君府邸的兵法论战，邯郸郊野的胡杨林，还有那长夜不息的秦筝…岂非其乐，叹我人生苦短矣！”

“大父懵懂！”总角小儿赳赳拱手声尖亮“丁壮拘禁，不不演，咥海睡，空耗军粮，算甚惩罚！罚修鹿砦，既利战事又明军法，还不误军粮功效，此乃军制正！”

“罚修鹿砦三丈！”

“想不来。”小儿沮丧地摇摇陡然红脸“容我揣几日，自有说法！”

“敢请君上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