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恍惚慨间，秦公嬴驷已经双手捧起大陶碗笑：“夏日酷暑，以茶代酒，权为先生洗尘接风了。”说完，便咚咚咚一饮而尽，直如村夫饮一般。

两名黑衣内侍抬着一个厚棉包裹的事轻步而来，走到座侧空旷放好。便有两名侍女轻盈飘，一个用大铜盘托着几只陶碗和一个长柄木勺，一个便解开了厚棉的棉帽儿。苏秦不禁惊讶，原来棉包裹的竟是一细脖陶缸！只见侍女从铜盘中拿下长柄木勺，便将木勺伸缸中，舀一依稀红亮的，轻快的斟满了几只陶碗。捧盘侍女便轻盈走来，竟先向苏秦案上摆了一只大陶碗。然后再在秦公、嬴虔、樗里疾面前一一摆上。苏秦不禁又是惊讶慨——天下豪好客之地他无不熟悉，然则无论多么好客的国度，只要国君在场，无论多么尊贵的客人，礼遇也在国君之后；也就是说，上茶上酒，当然都会先敬献国君，而后才论宾客席次。即或在礼崩乐坏的战国，这也是没有任何异议的通例，即或最孤傲的名士，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可是，秦国殿堂之上，却将“第一位”献给宾客，当真是放天下绝无仅有！只此一斑，便见秦国大绝非偶然也。

尖细的嗓音还在飘忽环绕，嬴驷已经从容的从“国议”木屏后走了来，未容三人站起，便摆手：“无须烦冗，尽自坐了便是。”

嬴驷细长的三角猛然

“嘿嘿，这茶，就要这喝法！”

嬴驷微微一笑：“先生却是谬奖了。庶民如汪洋四海，廷中能知几多也？”

殿行过参见大礼后再座。及至见樗里疾安排，不由闪上一个念：莫非秦公安排这两位对我先行试探？便觉不是滋味儿。然则苏秦心思极快，刹那之间心意便定，随对方如何安排，自己笃定便是。此刻见樗里疾如此发问，自然是所料非虚，便从容拱手：“上大夫执掌国政，定有治秦良策，苏秦愿受教一二。”

嬴驷尚未座，立即虚手相扶：“先生远而来，嬴驷不得郊迎，何敢劳动大礼？先生座，嬴驷这厢受教了。”说完，回吩咐内侍：“上凉茶。”

樗里疾嘿嘿嘿便笑：“先生竟有回之箭，果然不凡！”拍拍自己凸起的肚：“你看，樗里疾却是酒饭袋，内中尽是羊苦菜。先生若有金石之药，不妨针砭，何须自谦？”

“谚云：腹有苦，必有慧心。上大夫满腹苦菜，安得无慧心良策？”苏秦见樗里疾在巧妙的回避，依然自己开，便也笑着迂回开去。

虽则如此，却也是无暇细想，他双手捧起大陶碗恭敬回：“多蒙秦公厚，苏秦愧领了。”又对两位大臣笑：“太傅、上大夫，两位大人请。”说完，轻轻的呷了一——噫？竟是冰凉沁脾分外快！瞬间犹豫中，竟不由自主的举起大的陶碗咕咚咚一饮而尽，饮罢“嘭！”的放下大碗，嘴角犹自滴，竟是膛起伏着不断息！倏忽之间，便觉一凉意直丹田，周通泰凉，分外惬意。猛然之间，苏秦面红过耳，拱手：“惭愧惭愧，苏秦失态…不知这是？何等名茶？”

“秦公雅致，石成金也！苏秦佩服。”

王畿富商之家，受教于名师门下，且不说已经有了名士声誉，仅以洛王畿与魏国的文化礼数熏陶而言，苏秦的言行都无不带有厚的贵族名士彩——豪而不失矜持，洒脱而不失礼仪，没有丝毫的俗野气。骤然之间，见秦公饮茶直如田间村夫，苏秦心便猛然泛起一卑薄轻蔑，方才的慨敬意竟消失得然无存！

“乡野庶民，原是国家本。秦公有此识见，秦国大业有望矣。”

锐机警的苏秦，目光几乎与内侍尖细的声音一起瞄向木屏左面的。刹那之间，便与那双细长的三角中来的晶亮目光骤然碰撞！苏秦正要低眉避过，三角却已经帘一垂光芒顿失。只此一瞬，苏秦心中便一个激灵——这位秦公非同寻常！心念一闪之间，起长躬：“洛苏秦，参见秦公。”

猛然，却闻内侍声报号：“国公驾到——！”

嬴虔：“先生有所不知。这是商于山中农夫的凉茶，茶梗煮之，置于田山，劳作歇晌时解渴。国公在地窖以大冰镇之，是以冰凉消暑呢。”

樗里疾一怔，迅即拍案：“好！来人，拿国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