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勒，凝视芈月半晌，才叹：“多少堂上公卿大夫，不及夫人一个妇人的见识。”

赵胜平生听多了奉承，但听她这话说起来，质朴又可信，不由得笑：“魏将军用兵如神，胜对他十分敬重。能够得魏将军此言，不胜荣幸。”

赵胜苦笑一声，赞同：“祖宗的东西，是财富，也是负担。秦国变法成功，实令各国羡慕，却也是秦人尚简朴，没有这么多的繁文缛节，更没有这么多固守繁文缛节的老古板。”秦人立国的历史没有赵人这么长，文化底蕴和封臣势力亦是较弱，所以反而是秦人变法阻力最小。

芈月微微一笑：“多谢公夸奖，为人母，与有荣焉。”

芈月轻叹：“我对不住冉弟，让他小小年纪便从军，幸而他能够在军中得各方兄弟朋友的帮助，方有今日。冉弟素日寡言，但对公如此信重，妾信公乃当今人杰也。”

芈月想到昔年在楚国推行改革而失败的屈原，以及死于车裂的商鞅，不禁也轻叹：“是啊，列国要推行改制，都要承受千夫所指。况赵国历史悠久，三晋之中，唯赵人衣冠，最有古风，也最得世人崇拜。我听说以前有个燕国人，仰慕赵人举手投足的风范，特地居于邯郸，学习赵人仪态。结果，没有学到赵人怎么走路，却连自己原来怎么走路也忘记了…”这邯郸学步的故事，其实正充分说明，列国对赵人文化和衣饰的崇拜与追捧。这是赵国的荣光，却也是赵国的负累。如今赵侯推行胡服骑，连她一个后妇人，都可以一看对军队的好来。可是却也让赵国的诸封臣领主，看到了自己世代相传的权势将被削弱的风险。所谓“捍卫祖制”，不过是拿到台面上的理由罢了。

芈月：“先王固然是雄才大略，然则尚有诸未能成人。是否肖父，如今尚未可知，赵王此言，为时过早。”

赵胜看了看嬴稷坐着的车，微微一笑：“近日同行，以胜看来，公稷倒真是有惠文王之风范。”

“哦？”芈月不禁奇“难这其中还有内情不成？”

芈月一路行来，瞧见赵兵衣饰、行军队列，与秦兵、楚兵已大为不同。这却令她想起当年秦之时，看到义渠兵与秦兵阵的情形，只觉得赵兵举止之间，倒有些胡兵的模样。她心中一动，便想问赵胜究竟：“妾亦曾听说，赵侯在国内推行胡服骑，这一路走来，赵国兵士行动矫捷，来去如风。依妾看来，赵国兴盛，当在前。”

会上帷帽，一起骑行。

芈月见他提到这个，便把存在心中很久的疑惑之说了：“妾当年自楚秦，心中还甚是奇怪，为什么船行秦，我们原来的车都不能用了。后来看到车了驰，才发现原来各国的车车轨都是不一样的。”

赵胜意外地看了看芈月，他以为芈月会谦虚两句，没想到她竟然全盘接受，心中一凛，暗：“只怕此人不凡。”

赵胜对芈月颇为好奇，观察了几日之后，见芈月虽然心情抑郁，但为人朗，并不扭，便也试着与她慢慢接近谈。

赵胜：“事实上，为了胡服骑的事，父侯受国中宗族和封臣的压力。说什么衣冠尽失，形同狄戎，长此以往，恐国将不国。”

赵胜拱手肃然：“我父侯对惠文王也是十分敬佩，曾叹息说，惠文王虽有二十多个儿，却无一人能够及得上乃父。”

如此一路走走说说，不觉二十余日过去，他们已经穿越了整个赵国，来到了燕国边境。

芈月想到昔年与秦惠文王策同行，亦是讲到这个话题，不禁心一痛，扭过去平息了一会儿心情，才叹：“不国也罢，人也罢，有些病已经生了，便如同上的瘤，割了会痛，不割会烂。若是不能自己割一刀，就等着别人来割你一刀了。”

“刚认识魏冉兄弟的时候，每天听他提起他的阿姊，我一直在想，夫人是如何了不起的女人，将来若有幸，当拜见才是。”赵胜这日，便拿魏冉提起了话。

赵胜勒笑：“夫人，明日就到燕国了，到时候，你们的车恐怕还要再行更换。”

赵胜听到她夸奖赵兵胡服骑，嘴角不禁有一丝得意，微笑：“夫人谬赞。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芈月低：“让公见笑，这也只是我听得先王一言半语，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