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的泪渐渐下，忽然间她长长地呼一气来，手脚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他叫长者，像他这样被女追逐惯了而自负的人，一定是很生气，很在乎吧，所以下一次见面，就看到他刮了胡。细想起来，他此后只留着更文雅的三绺长须，果然再也没有留过那样的大胡了。

那时候她是绝望的、怨恨的，怨恨的不仅仅是情，更是她与生俱来的自负。她的骄傲，她对人的信赖，都在他这帝王心术中，碾得粉碎。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霸、他的执念，她曾经有两次机会可以逃离。她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她可以早早地去蜀，布置下一片新天地；她也可以去洛邑，退于安全之所。可是因为他的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陷于重重危境之中，失去了所有的自我保护，失去了所有的反应手段，而落在了芈姝的手掌中，落在了芈茵的利爪下。

忽然间，她想起当时在商鞅墓前，他说的那句话：“…有些人活着你恨不得他死，可他死了又希望他还继续活着…”

屈的声音与外面黄歇的声音渐渐重合：“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他与她之间，有了一新的开始。她的天在他的放纵之下得到舒展，她的天分在他的挖掘之下展现令她自己都不能想象的才华。他放飞了她的心，让她真的以为自己是鲲鹏，让她以为凭自己的努力，可以得到一切。可是，他又无情地碾碎了这一切。

外面的笛声不知何时停住了，黄歇在低声哦，似近在边，字字耳：“苏世独立，横而不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她想过逃离，把这一切当作不曾发生过，可是他带着黑甲铁骑将已经逃离咸的自己拦下，他说：“你有听说过棋局还未结束，对弈者还在继续下，棋自己可以选择退的吗？”

芈月的泪渐渐下。这首辞，是屈当年写的吧。那一年，她和黄歇在屈府中院的大橘树下，看着屈负手诗：“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帝王的恩像草上的珠一样，看上去慷慨无比，到挥洒，可是消失起来却更快…”

她回想起承明殿初次承，自己着山鬼之舞，与他共度良宵。那一夜，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妇人。他对她说从今以后，他就是自己上的一片天，自己从此以后就是安全的、自由的，不必再怕有飞来横祸，也不必怕言行上会什么过错，只无忧无虑、言行无忌…

芈月痛苦地缩在角落里，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缩得更小。

她回想起在常宁殿里，他说，他带她去骑、去行猎，一起试剑，共阅书简，让她去结张仪，就是为了不让她成为那些浅薄妇人，为了让她自己的心愿活得多姿多彩，不必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她回想起芈姝在她的面前烧毁掉的诏书，想起咸殿上的孤注一掷，想起之际的生死两难；想到女萝惨死在西市，想到嬴稷年幼杀人而黑狱，想到如今自己有家归不得，有国不能投，无尽的逃亡生涯…

黄歇说过的话，似又在耳边回响：

她有多逃避，她就有多恨。恨那个摧毁了她骄傲和信赖的人，恨那个断绝了她归路的人，恨那个自家撒手人寰了事，却教自己和儿为他的随心所而承担苦难的人。

她想着自己从变故之后，睛就只落在了嬴稷上，忘记了魏冉，忘记了芈戎，她只想着要当“重耳”，要回到秦国去。她只记得她是嬴稷的母亲，是秦王的亡妾，只记得秦王输给她的王图霸业…不，她不是忘记了自己的亲人，而只是把“自己”给忘记了。因为她若是想到自己，想到自己的天和情，想到自己的和恨，就会痛苦得无法再活下去。

他说了，他也到了，至少，大分的时候，他是到了的。

“让人最绝望的不是让你得不到，而是让你得到又失去…”

可是，她还来不及怨恨，来不及抗拒，甚至来不及报复，那个霸到要把她的天空、她的心灵全占据的人，就这么忽然间倒了下去。他去得这么快，快到让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回想，自己与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到让自己的恨意还未发酵，快到让自己捂着血淋淋的伤还来不及回醒，他就这么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