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準時來了,帶著一身一心的落泊。
下午三時,當鋪的門被推開,破產的客人舉步艱難地走進來。
他面容滄桑,頭髮斑白,而且,左手和右腳沒有了,整齊地被切去,留下空空如也的衫袖和褲襠。
中年男人讓他先開口。他說話:“我還有什麼值錢?”
中年男人對這等情形司空見慣,只是職業性地告訴他:“你再沒有什麼是有用的了。”
男人露出悲痛而絕望的神色,提高了嗓門:“我把我的腎、肝、膽和左手右腳當了給你,若果不是你逐件逐件壓我價,我哪會變成這樣子!你現在竟然連一句客氣話也懶得說…”
中年男人怕煩,打斷了客人的說話,乾脆告訴他:“好吧,你還要當的話,便當掉你的心。”
那人一聽,餘下一隻腳忽然軟了下來,他跪到地上,崩潰地嚎哭。
中年男人雙眼一溜,視而不見。他只知道今天取走了他的心后,當鋪又要蒸發一段時候…
三個月后,客人的債還清了,他拿著一疊當票,再次走到那沙塵不侵的角落,可是當鋪卻是重門深鎖。
他抓住手里的一疊紅色紙張,忽然變白,紙上的字也突然消失了。
他張大了口,啊,典當了的贖不回了。可怕的是,他連心也當了出去。
劈啪一聲,他頓覺體內空空如也,人如橡皮,滑到地上…把一切典當出去的人正式死掉。
他一死,當鋪的鎖再次自動鬆開,當鋪今天又再開張大潔,表情呆然、臉色青白,但嘴角沁紅的一干舊客人,陸陸續續地下浮上來,捧來一個個花牌和花藍…
中年男人忘記了他經營這所當鋪有多少日子,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年吧!
客人拿來典當的東西不外是心肝脾肺腎,又或是腦袋和性命,他收慣偷慣,也沒餘下多少惻隱之心。
只是今天,他忍不住對那個十六歲的少女說:“你好好想一想吧!”
少女卻是固執非常:“感情是最可有可無的東西,為什麼你還要我考慮?”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我宁可你當掉你的腎,又或是你其中一隻耳朵的耳膜,”他翻看他的電話紀錄,再說:“不如這樣吧,我們現在正缺少一把長髮,開高點價錢給你…”誰知少女開口說:“我知道感情的典當價很高,僅次于最心愛的人的性命。你知道嗎?我當了感情給你,這生便衣食無憂了。”
中年男人鬥不過她,便只好隨她。他帶她走進密室,讓她對儀器傾注下感情,然后看着她表情麻木地離開。從今以后,喜怒哀樂將會與她隔絕。
中年男人望着她的背影,不期然心里頭一酸。他知道她將過著猶如植物的一生。
他對少女就是念念不忘,不是出于傾慕,而是,他真希望有朝一日,少女會來贖回她所拋棄的。
這有違他的經營之道。千百年來,他把人客的器官、手腳,甚至自尊、成就、家庭、生命,一一在保管期間賣斷給別人,以求新鮮熱辣,價高者得。
但少女的一片感情,他卻珍而重之保存著,放在密室的夾層內。
雖然純真的少女感情價值連城,但動了惻隱之心的他宁願少賺一筆。
也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子,他不停地把人客的眼睛鼻子手板大腿智慧福氣接收買賣,奪取了別人身上的,技巧地放到一擲千金的買家手里。
當鋪開門關門,就是不見那要錢不要感情的少女的影蹤。
漸漸,中年男人認為她不會回來贖回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