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韩文却有些不安,怕自己直谏太过,反而激出皇帝的意气来。
“韩文,”皇帝终于开口了:“我实在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你曾劝我用兵,此刻却又说了许多用兵苦民的话,不是出尔反尔吗?”
这话,韩文不能承认。“出尔反尔,便是欺罔。婢子虽愚,绝不敢如此。”她说:“婢子曾建议出奇兵,扬天威。不过婢子亦曾谏劝皇上,用兵之外,亦须怀柔。畏威怀德,相互为用。并非一味劝皇上大张挞伐。”
“这还罢了!”皇帝想了好一会,点点头说:“我接纳你的想法,讨伐之后,仍旧约以婚姻。”
听这一说,韩文自不免得意,脸上绽开笑容,越觉得明爽可人。皇帝倒有些动心了,不过为了成全她的志向,只有自己克制。
“我曾说过,我中国第一流人才,绝不能流于外邦。昭君自不必说,像你,容貌、见识、志气,又岂能归于第二流?”
“皇上过奖了。”韩文顿首拜谢。
“我觉得你远至塞外,也很可惜。”皇帝很严肃的喊一声:“韩文!”
“婢子在。”
“我有几句话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皇帝紧接着说:“我不是说你会讲假话,我是怕你在人情上觉得不好意思,勉强应承,那样对人对已,乃至对国,都不大好。”
“是,”韩文感动地答说:“皇上体恤深微,婢子感激不尽,必当遵旨,照实回奏。”
“好!我先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才能假充宁胡长公主?”
“是!”韩文当仁不让地回答。
“你倒说些理由给我听。”
韩文略想一想,从容答道:“第一,婢子与长公主幼同乡里,口音及生活习惯,尽皆相同,不致令人生疑;其次,长公主的身世,婢子完全了解,如果呼韩邪谈起,不至于露出马脚;再次,若有人不愿出塞,只以奉旨行事,不得不从,日久天长,偶发乡思,致呼韩邪得知真相,此事所关不细,婢子自愿代长公主远行,情形不同,可保无虞。”
“嗯、嗯,你的话很实在。”
“婢子还有两个原则,不过听来似乎狂妄。”
“不要紧,你有什么说什么,我自会裁度。”
“是,”韩文答说:“既谓之和亲,自然要劝呼韩邪永远驯服。此中有许多大道理,或者不是一般人所能道的。”
“这,一点不错!”皇帝深深点头:“我很知道。”
“再有一层,若说以假为真,随机应变,能够消释呼韩邪的误会。婢子自觉亦颇有几分把握。”
照此说来,共有五个原因之多。除非根本不谈和亲,或者虽和亲而不是以宁胡长公主下嫁,否则除却韩文,更无适当的人选。
然而皇帝犹有一两分不能同意,为的是总替韩文有些可惜。想了一会提出一个新的办法。
“韩文,我面奏太后,另外给你一个封号,你用你自己的真姓名和番,如何?”
韩文的心一跳,暗暗在想:这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可是,万一呼韩邪坚持,仍非宁胡长公主不可,又将如何?
于是她拜谢着说:“蒙皇上格外矜怜,感激下忱,非言可喻。只是婢子的身份,暂时还是不要确定的好。”
皇帝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不再勉强。心里在想,既不能加以封号,唯有多赏珍异之物,酬谢她这片纯挚的忠义之心。
“韩文,”皇帝用极富感情的声音说:“你的苦心,我实在不能辜负;可是我也实在不愿意放你回去,我的心,你应该了解。”
“是!”韩文低着头轻声回答。
“今天夜深了,你总不能再回上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