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只洗了洗手,便取鞋出把玩,没想到后屋有人,致被看出。心已急得怦怦乱跳,愧悔非常,再看人已走远,无法再追,雨已下大,麦场也打扫干净。匆匆放好用具,赶回屋中一看,床上旧鞋已失踪,桌上却放着一块卤猪肉和一只斩成两半的熏山鸡。不知那鸡本是卖残的两个半只,恰巧大小相称。南洲父女怜他劳苦,当日病人较少,借着二女回家取药之便带往犒劳,并非故意斩为两半。赵乙却生误会,以为双珠有意警告,并还生出恶感,对他轻鄙,照此情势,分明从此绝望,永无亲近之日,不由又惊又急,又愧又悔,呆在当地。
当夜急病,卧倒床上。
南洲得信,命双珠往看,二女均托故不去,南洲也未在意,亲往医治。赵乙原是一半心病,一半感冒,南洲医道甚好,赵乙见他亲来看病,辞色还是那么诚恳亲切,心中稍安,只病了两天就快痊愈。中间路清、田四抽空看病,赵乙几次想要探询二女回去可有话说,均不好意思开口,后来看出田四没什心眼,又正帮他打麦,昨日与他约定,田里事完,请到崖上一谈。田四知他脾气,因南洲说用力气的人决不可带病做事,必须痊愈之后始许动手,便说:“你如听我们老东家的话,事完便来陪你。”赵乙应了。田四热心,人却粗豪,忘了小江楼当夜还要制药和路清的约会,田场事完,回到崖上。赵乙和他谈了一阵,探出二女那日回去毫无表示,只说东西送到,见要变天,赵乙哥人在外屋正往下面收拾麦子,未及喊他,拿了药便赶回来,并未提什别的,虽然放了点心,想起前事仍是不安。
少年人发生情爱,满腹心事无处倾吐,往往苦闷已极,巴不得有一心腹至交和他谈个几日几夜,才对心思。哪怕对方业已听厌,他还是自得其乐,说之不已,一点都不觉得。所问的人,再要与所爱的人相识,常在一起,或能因此探出一点虚实动静,更把这人看重,最好追根问底,只管探询下去,一步也不离开。赵乙对于双珠,便是初恋头上梦魂颠倒之际,自然不以例外,何况田四是他好友,双方又均因南洲父女对于路清格外看重,自愧弗如,心中有点妒羡。两意相同,本来容易亲近,赵乙的嘴又巧。田四粗人,不知他怀有深意,受了恭维,越发投机,竟将路清前约忘个干净。后来想起,见天时已晚,赵乙再一苦留,心想熬制药膏本是路清的事,与我无于,赵乙孤身无伴,病又刚好,此时回去,药已制成,反正帮不了什么忙,近日添了两个伙计,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一把抓,东家又曾再三嘱咐,说赵乙人好,少年勤谨,平日耕作劳苦,必须多加照看,非要等他真个复原不令做事,乐得在此陪他一夜,明朝再帮他做上半日,索性把这些麦子收拾停当装人囤内,过午回去也不至于误事。主意打定,答应明朝再走。
赵乙自是高兴,借着连日月色清明,谷中到处杂花争妍,兰惠盛开,馨香扑鼻,风景清丽。赵乙平日又善积蓄,主人宽厚,样样随意,崖洞中本存有好些美酒和隔年制的熏腊,为想款待田四,特意取了一块腊肉,采了一些菜蔬豌豆,连煮带蒸,做了几样菜,又装了一大壶酒,一同走到下面溪边,相对饮食,边吃边谈。
田四正说南洲父女如何好善好义,肯帮人忙,对人如何宽厚。路清初来时衣不蔽体,形容消瘦,看去一点也不起眼,共总不满一年光阴,非但从头到脚干干净净,人也精神起来,最得意是,南洲当他亲儿子一样看待,还学了许多本事,固然他人聪明,真肯用心,知道发奋争气,要不遇见东家这样好人,如今还不是一个放牛娃?至多和人家做个长短工,比牛马都不如,每日累得连气都喘不上一口,所以我们弟兄应该知足。赵乙听田回虽对路清有点眼红,并无忌恨之意,便说:“自己过到这样日子原该知足,无如年纪轻轻,应该和路清一样,多少做点事业,才不在活一辈子。不遇见这样好人也罢,好容易有此良机,随便错过岂不冤枉?每日为此愁急,老想和东家去说,我也拜在他老人家门下,跟着学医救人,多学一点本事,他父女也省点心,不致这样劳累。只是新来不久,不敢开口。田四哥和我这样相好,还望你随时帮忙,成全我这点志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