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一个谜。
文菲只知道,娘一定受过很好的教养,不仅颇读过几本书,也会得几个字画几笔花草鸟鱼。娘平素是总暗下心劲儿,决心要靠自己的这双儿女为自己争得在崔家的地位。因而,在教导自己和小弟上面所花费的心血,倒比父亲还多得多。别人家是严父慈母,崔家正好相反:戎马倥偬大半生的父亲,对儿女只是一味地宽爱。娘呢,反倒成了教导孩子的严母。
这种教导,──她就是要靠这一双儿女为自己争得在楚家应有的地位和面子的。使得文菲的内心和外在举止形成了一种反差:她娴淑沉静的外表是自小被母亲严格管教和束缚出来的;而热情奔放、渴望自由的心灵却是天生的。
文菲十五七岁那年,世代书香又与崔家几代交好的城西吴家坪吴拔贡家,托了城北付老爷做媒,为吴家四少爷求婚。文菲父亲当时既没应允也没有推辞,只向保媒的人提出要单独约见一下吴家四少爷。
几天后,翁婿二人在两家共同的朋友刘举人的府上见了面。文菲父亲与吴家四少爷单独攀谈了半日,大家又在一起用了酒饭。凭自己闯荡世面多年的经验,文菲父亲认定,这位大家的青年公子,算得上是一位知书达礼、温柔敦和的年轻人,这才答应放心地将女儿许配与他。
这时,女子学校刚刚在省城兴起。父亲拗文菲不过,与吴家商议同意后,她才得以到省立女子师范念了几年书。女师毕业后,她原打算再去读中西女子大学的,然而,所有的愿望却随着父亲的病亡猝然破灭了。
父亲去后,母亲只能指根本无法靠父亲留给她们母子下的并不多的一点田产为生,根本没有能力供给她再读什么大学。文菲这时才清楚,此生,自己想要成就一番巾帼大志的梦想怕是毫无指望了。
毕业后,她也曾在省城整整滞留了一个月。眼见同学们一个个回家的回家、嫁人的嫁人。家中有些背景的,也有极少进了政府做事的,也有出国留洋的,而她却是一无背景、二无资本。虽说,等在省城让人帮助找一个公立学校的教师职位,倒也不算难事。可是,禁不住母亲一趟一趟地派人来接来催。无奈,只得暂先回到山城再作道理。
回家以后,才知母亲急着让自己回来,原是因吴家催婚所致。见母亲和吴家已经商定下了婚期,文菲无可奈何地独自大哭了两场,最后也只得从命。
还好的是。于是,到了吴家后,文菲感到父亲为她选的夫婿还算没有错——家境富裕倒是其次,相处的日子里,文菲看出,那看吴家四少爷吴宗岱倒也是一位颇为温柔知音知之心的公子哥儿。因而,渐渐地也她想就把那份心高气盛的梦想给湮灭了。想来,此生虽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在社会上挥洒一番,可像这般,能天天,和丈夫一起,读读书、写写诗、散散步,有琴棋诗书相伴,不为生计发愁地一生闲适,也算是很不错的归宿了——
孰料婚后不久,在山城流行的那场大瘟疫中,吴家坪一下子染死了老少一百多人。年轻温柔的宗岱竟也在那次瘟疫中不幸染疫而去!
父亲和、丈夫,命运中这两个不可替代的支撑者相继猝然离去,仿佛天塌地陷一般,使文菲而年轻的心灵几乎濒临崩溃的边缘。原本热情向上、充满自信的她,开始萌生一种宿命的困惑来。
春风春雨催人更生伤愁悲绪。
文菲伏在自己闺房的书案前,信手在一张小笺上填了一阕《捣练子》:
山竦竦,月溶溶,片片浮残云点点星。蜡炬成灰潸作泪,浥红痕泣透绢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