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第一次的感觉一样,气氛仍是平淡的,但是谈话过后不久,鲍福又似乎从中悟出了什么道理,于是又萌发了第三次谈话的念头。昭任的感觉则与之稍有不同,他觉得自己身为七尺男儿,做人从来都是顶天立地,无奈活了几十年却找不到一个能相互倾诉衷肠的人。自从跟鲍福坐在一起,他的心时时都被这个一身都充满了浪漫和传奇色彩的年轻人的人格魅力所牵动。鲍福是个在外头奔波惯了的人,昭任外出的距离不超过村子之外方圆十里,鲍福关于外面世界的每一种描述对昭任来说都是新鲜的。于是一来二往,他们便成了莫逆之交。他们的谈话有一种默认,谈话的地点不选择在任何人的家庭,大门之外,小河岸边,芳草丛里都是他们谈话的场所。在这些地方,他们可以海阔天空地谈,可以锋芒毕露地谈,也可以相互指责,甚至可以争吵,但吵过之后仍会相敬如初。如果有一段时间他们因为诸事繁忙,没能见面,那么他们会想尽千方百计安排一次畅谈的机会,就像嗜酒之人长期闻不到酒香一旦心血来潮定要饮他个一醉方休一样。
“大哥,今儿你怎么来得这么早?”鲍福首先搭讪道。
“我还没有吃饭呢,你要不来,我正准备回去哩。”
“好,那咱们就说会儿话。”鲍福说着,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昭珙今儿个好悬呢?要不是跟前有人,肯定完了。”
“他这种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自己知道,就多注意点儿呗。”
“话是这么说,可眼前的事儿却由不得他,别的不说,就学湘的事儿就够他烦的了。”
“那他能怪谁?是他自己找着不肃静。”
“你怪他,他还怪你呢。”
“怪我?笑话。儿子是他的,该打该罚由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样认为,别人可不这样认为。”
“那他怎么认为?”
“论理我不该告诉你,可是有些人做得也太过分了,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我早就警告过你,要当心这种人耍两面派,可你就是不听,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昭任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了。
“你是说,有人在向昭珙打我的黑报告?”
“反正你得好自为知。”
“他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学湘一直跟你走得很近,你的话他最能听进去,还有,他对象那边跟你又是亲戚关系。这两件事儿斗在一块,不就得了?…就这些还不够吗?”
“他简直是放屁!大哥,你不知道,为了这挡子事儿,我把亲戚那边都给得罪了,他还能让我怎么样?他总不能再让我跑到亲戚家里,明喊大叫地把这门亲事拆散吧?即便是这样做,也轮不到我啊!”“当然,昭珙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是问心无愧。”
说到这里,鲍福再不想说什么了。他把一根草茎掐了几段,把其中的一段嚅在口里,嚼成碎渣,然后“噗”地一声喷出去老远。他直呆呆地望着悬挂在中天上的半轮明月,陷入了沉思。
忽然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位女子细微而清脆的哼唱声。这曲牌他太熟悉了,因为它本来就出自鲍福之手。曲牌的名字叫《斗鸪鸪》,是鲍福根据流传已久的《天字开门》、《五字开门》等许多曲牌的旋律进一步创作而成的,它描述的是一对鸪鸪鸟月明之夜在树上鸣叫的情景,旋律优美,节奏明快,生动地展现了大自然的动情景观。
鲍福不由得回过头去。然而那女子刚往这边迈动了几步,忽然像发现什么似的急忙缩进了芦苇丛里,声音也随之消失了。他猜想这一定是谁家的姑娘摸蝉摸到了这里,便不再管她,继续对着明月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