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些人里头,他几乎全都给他们发过奖,戴过花。即使是在当了副市长的那几年里,他仍然坚持每年都要到中纺去开表彰会,都要给中纺的劳模亲自发奖。
那时候,这些人是多么的风光,又是多么的让人尊敬!报纸上有他们的事迹,广播里有他们的声音,宣传栏里有他们的形象。厂里市里的多少工人发誓也要像他们一样,争当全国的先进和模范!
然而这才过了几年,这些人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眼前的这副模样?
衣服是那样的破旧,面容是那样的憔悴,身板是那样的削瘦,神情又是那样的感伤,一个个就像冻僵了一样瑟缩在他的家门口,也许李高成刚从那些豪华阔绰的地方走出来,只觉得眼前这些人的气色衣饰比那些到城里来打工的民工还不如,忍辱含羞、衔冤负屈,活脱脱地就像一群遭了大灾大难、无家可归的叫化子!
鼻子里一阵发酸,眼里顿时便湿润了起来。
他们不都是职工中的最优秀分子吗?他们不都曾给国家创造过巨大的财富、不都曾给国家作出过巨大的奉献吗?即使到了今天,即使再往后十年、一百年,他们不也是社会极为需要的宝贵财富、不也是国家极为需要的精英人才吗?现在他们怎么一下子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不需要的竟变得那么富有,我们如此需要的却变得这么贫穷!
这到底是哪儿出了错了?
见他愣着一声不吭,眼前的这些人也都不知所措地呆呆地站着。良久,他才像一下子清醒了似地慌忙说道:
“这么冷的天,怎么都站在外边?快进家快进家。”李高成一边说着,一边用力一遍一遍地摁着门铃。
“李市长,不啦不啦,我们就只见你一面。这么晚了,不打搅你不打搅你。我们知道你忙,事先已经写好了一个材料,想说的话都在上面,你有时间看看就行了。”
王大宽被冻得咝溜咝溜的嗓音有些发颤地说道,一旁的人也在随声附和地说着同样的话。
“不行不行,一定要进家,一定要进家。到了家门口了,还能不进去坐坐?至少也得喝点水暖暖身子么。”李高成再一次使劲地摁着门铃,甚至着急地用拳头在大门上擂了起来。
大门终于被小保姆打开了。
李高成紧紧地拉住王大宽的手,使劲地要把王大宽拉进屋子里去。
王大宽则死死地板住门框,说什么也不想进家里去。
“李市长,李市长!”王大宽用力地往后拖着身子,几乎能跌坐在地上“李市长,我们真的不会去家里的,我们真的就是只想见你一面。李市长,你不用拉了…有你这句话,我们就很知足了…”
在门口煞白的灯光下,李高成突然发现,满脸皱纹、须发皆白的王大宽竟已是泪流满面!
李高成再次征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市长,这就是我们写的材料。”王大宽把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迭皱巴巴的信纸颤巍巍地递到李高成面前“都是我们的心里话,你抽空看看吧。”
李高成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很有些伤感地说道:
“我是真想跟你们好好聊聊的,既然这样,那就下一次吧。真是好久好久没跟你们见面了。”话一出口,李高成立刻就后悔了。他觉得这句话真是既虚伪又做作。想跟他们聊聊的主动权始终在你自己手里,你要是想见他们,随时一个电话就可以把他们叫来,而只要你叫他们就绝不会没有时间不来。你究竟什么时候真想跟他们好好聊聊了?下一次又是什么时候?
然而即使如此,眼前的这些劳模们好像又一次地受到了感动。王大宽后面的好几个老劳模,都止不住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又一把。
“…市长,我们还真担心你是在家里不想见我们呢。没想到你没变…还是老样子…”王大宽有些哽咽地说了一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