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早上九点钟，外滩一带，狂风怒吼。夜来黄浦涨chao的时候，水仗风势，竟爬上了码tou。此刻虽已退了，黄浦里的狼tou却还有声有势。爱多亚路口高耸云霄的气象台上，高高地挂起了几个黑球。

这是年年夏季要光顾上海好几次的风暴本年度内第一回的袭击！

从西面开来到南京路口的一路电车正冲着那对tou风挣扎；它那全shen的窗子就像害怕了似的扑扑地tiao个不住。终于电车在华懋饭店门口那站tou上停住了，当先下来一位年青时髦女子，就像被那大风卷去了似的直扑过ma路，tiao上了华懋饭店门前的石阶级，却在这时候，一个漂亮西装的青年男子，臂弯挂了枝手杖，匆匆地从门里跑chu来。大风刮起那女子的开叉极高的旗袍下幅，就卷住了那手杖，嗤的一声，旗袍的轻绡上裂了一daofeng儿。

“猪猡！”那女子轻声骂，扭着腰回tou一看，却又立即笑了一笑，她认识那男子。那是经纪人韩孟翔。女子便是韩孟翔同事陆匡时的寡媳刘玉英，一位西洋mei人型的少妇！

“这么早呀！热被窝里钻chu来就chui风，不是玩的！”

韩孟翔带笑地睒着yan睛说，把shen子让到那半圆形石阶的旁边去。刘玉英跟进一步，装chu怒容来瞪了韩孟翔一yan，忽又笑了笑，轻声说dao：

“不要胡调！喂，孟翔，我记不准老赵在这里的房间到底是几号。”

风卷起刘玉英的旗袍下幅又缠在韩孟翔的tui上了。风又chui转刘玉英那一tou长发，覆到她的眉yan上。

韩孟翔似乎哼了一声，伸手an住了自己tou上的ba拿ma草帽。过一会儿，他松过一口气来似的说：

“好大的风呀！——这是涨风！玉英，你不在这回的‘涨风’里买进一两万么？”

“我没有钱，——可是，你快点告诉我，几号？”

“你当真要找他么？号数倒是四号——”

又一阵更猛烈的风劈面卷来，韩孟翔赶快背过脸去，他那句话就此没有完。刘玉英轻声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把tou发往后一掠，摆着腰肢，就跑进那华懋去了。韩孟翔转过脸去望着刘玉英的后影笑了一笑，慢慢地走到对面的街角，就站在那边看《字林西报》的广告牌。

“RedsthreatenHankow，reported！”①这是那广告牌上排在第一行的惊人标题。韩孟翔不介意似的耸耸肩膀，回tou再望那华懋的大门，恰好看见刘玉英又chu来了，满脸的不高兴，站在那石阶上向四面张望。她似乎也看见了韩孟翔了，蓦地一列电车驶来，遮断了他们俩。等到那电车过去，刘玉英也跑到了韩孟翔跟前，tiao着脚说：——

①“RedsthreatenHankow，reported！”英语。“据报告，红军威胁汉口！”——作者原注。

“你好！韩孟翔！”

“谁叫你那么xing急，不等人家说完了就跑？”

韩孟翔狡猾地笑着回答，把手杖一挥，就沿着那水门汀向南走，却故意放慢了脚步。刘玉英现在不xing急了，跟在韩孟翔后边走了几步，就赶上去并着肩儿走，却不开口。她料来韩孟翔一定知dao老赵的新地方，她打算用点手段从这刁hua小伙子的心里挖chu真话来。风委实是太猛，chao而且冷，刘玉英的衣服太单薄，她慢慢地向韩孟翔shen边挨jin来；风chui弄她的长tou发，mao茸茸地刺着韩孟翔的耳gen，那tou发里有一gu腻香。

“难dao他没有到大华么？”

将近江海关前的时候，韩孟翔侧着tou说，他的左tui和刘玉英的右tui碰了一下。

“等到天亮也没见个影子——”

刘玉英摇着tou回答，可是兜tou一阵风来，她咽住了气，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一扭腰，转shen背着风，让风把她的旗袍下幅chui得高高地，louchu一双赤luoluo的白tui。她咬着嘴chun笑了笑，yan波瞧着韩孟翔，恨恨地说：

“杀千刀的大风！”

“可是我对你说这是‘涨风’！老赵ding喜huan的涨风！”

“嗳，那么，你告诉我，昨晚上老赵住在哪里？我不会忘记你的好chu1！”

“嘻，嘻！玉英，我告诉你：回tou我打听到了，我们约一个地方——”

“啐！——”

“哦，哦，那算是我多说了，你是老门槛，我们心照不宣，是不是！”“那么快点说哟！”

刘玉英yan珠一转，很妖媚地笑了。韩孟翔迟疑地望着天空。一片一片的白云很快地飞过。他忽然把xiong脯一ting，似乎想定了主意，到刘玉英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立刻刘玉英的脸se变了，她的yan睛闪闪地像是烧着什么东西。她louchu她的白牙齿干笑，那整齐的牙齿好像会咬人。韩孟翔忍不住打一个寒噤，他真没料到这个pi肤像nai油一般白nen的女人生气的时候有那么可怕！但是刘玉英的脸se立即又转为微红，抿着嘴对韩孟翔笑。又一阵风猛烈打来，似乎站不稳，刘玉英shenti一侧，挽住了韩孟翔的臂膊，就势说dao：

“谢谢你。可是我还想找他。”

“劝你省点jing1神罢！不要急，等他要你的时候来找你！我知dao老赵脾气坏，他不愿意人家的时候简直不理你！只有一个徐曼丽是例外，老赵不敢不理她！”

韩孟翔说的很诚恳，一面就挽着刘玉英顺步向前走。

风刮得更凶猛了。呼呼的吼声盖倒了一切的都市的sao音。满天是灰白的云tou，快ma似的飞奔，飞奔！风又一刻一刻的更加chaoshi而且冷。可是刘玉英却还觉得chui上shen来不够凉shuang，她的思想也比天空那些云tou还跑得快。将到三ma路口的时候，她突然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