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却见他和那位西装绅士正在低声密谈,还没有知道这里多了一位来客。
仲昭对朱女士介绍了章秋柳,把谈话的兴趣鼓动起来。但似乎在章秋柳的豪宕的气概前变成了羞怯似的,朱女士只是有问必答地应酬着,失了她的娴熟礼仪的常态。并且疑云也一团一团地从她心里浮上来。她果然不明白章秋柳和仲昭的关系,她更觉得章秋柳很亲热地叫着曼青的名字是很刺耳的。
不可名说的酸意,渐渐在她心里浓厚起来了。
章秋柳却很自在地说笑着。今天她格外美丽活泼;她的话语,又爽利,又婉曼,又充满着暗示;她的顾盼多情的黑眼睛,她的善于挑起爱怜的眉尖,又都像是替她的音乐似的话语按拍子;她的每一个微扬衣袂的手势,不但露出肥白的臂弯,并且还叫人依稀嗅到奇甜的肉香。朱女士觉得全会场的男子的眼光都集中在这位妖冶的同性的身上;本能的女性的嫉妒,化为奇异的烦躁,爬遍了她的全身,而尤其使她不快的,是她自己的陪坐在侧似乎更衬托出章秋柳的绝艳来。朱女士并不是生的不美丽,然而她素来不以肉体美自骄,甚至她时常鄙夷肉体美,表示她还有更可宝贵的品性的美;可是现在,她竟俚俗到要在一个不相干的场合和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斗妍!这个感念成为自觉的时候,又加重了朱女士的愤恨,好像全是章秋柳害了她使她竟如此鄙俗。她觉得坐椅上平空长出许多刺来,不能再多耐一刻儿了。她正待走开,曼青却已回到她跟前,有那位西装绅士很伟岸地站在背后。
“仲昭。这位是金博士,社会心理学专家。今天辩论会特请的评判长。”
曼青很庄重地说,闪开半个身体,献出那位博士的高身材;同时他的堆满笑容的脸孔慢慢地从仲昭这边转向金博士,在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却和博士面对面地微一颔首。然而也就在这时候瞥见了章秋柳含笑地坐在朱女士的肩旁,他不觉心里一震,所以那“长”字的声音便有些异样了。
金博士振起他的教授座的辩舌,引进了自己;他说是“神交已久”他接着便称赞仲昭的新闻眼光是合于他们社会心理学家的理论的,他很恭维仲昭苦心经营的第四版新闻。“曼青,你见我也在这里,奇怪么?我知道你们有辩论会,特地来观光。我新得了个好朋友,你们的密司朱。”
章秋柳向曼青说,又回眸对朱女士笑了一笑。
“呀,呀,欢迎之至,我忘记请你了。”
曼青支吾地答着,装出正在静聆金博士的高论的样子。朱女士也像是真在那里恭听,但不时从眼梢上丢给章秋柳一两个似乎是冷笑的瞥视,仿佛说:“你自然不会懂得博士的高妙议论。”
金博士现在说到了仲昭的“印象记”:
“真是一篇好文章。理论之正确,观察之缜密,都是现在少见的;加以文字尤其精采,引人入胜,兄弟自从见了大作后,也对于这个问题写了一点;那自然是纯理论的,和大作却是异曲同工。下期的《社会科学月刊》上大概可以登出来。
只是仲昭兄的‘印象记’为什么又半途搁笔,很可惜!”“金博士太过誉了,”仲昭满心愉快而又谦虚地说“随笔杂感之类的文字不过作为报纸上的补白而已,岂敢和谨严的大作比较呢!至于半途搁笔,也就和刚才所说第四版不能更多登性欲新闻是同一原因。”
金博士很惋惜地微微颔首。乘这机会,曼青表示了希望金博士从学理方面赞助仲昭的新闻编辑方针的意思;金博士微笑地搓着手。忽然章秋柳插进来说:
“仲昭那几篇文章自是佳作,但也不能说没有几分流于主观罢?跳舞场,我是差不多每晚上去的,在我自己,真有仲昭所说的那种要求刺激,在刺激中略感生存意味的动机;然而在一般到跳舞场的人,怕未必然罢!他们只看作一种时式的消遣。”
金博士疾转脸向着章秋柳,浓眉一挺,露出惊怪的神气。
“学者们的理想自然是可贵的,”章秋柳坦然又接着说“但他们太喜欢在平凡的事实上涂抹了理想的金色,也是不很科学态度的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