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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6/6)

的大前提的,他相信人们因为有希望在将来,才能生出勇气来执着于现在;所以章秋柳的既不希望将来也不肯轻轻放过现在的态度,又是他所不能十分了解的。

“虽然不一定要负责预言或是保险,却需要一点诚实。”

章秋柳笑着回答;从床上跳起来,在房里旋了一个charleston式的半圆。这急遽的动作,使她的从中间对分开的短发落下几缕来覆在眉梢,便在她的美脸上增添了一些稚气,闪射着浪漫和幻想的色彩。她轻盈地走到仲昭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很认真地问:

“仲昭,我这生活态度,你是不很称赞成的罢?”

“没有什么不赞成,但我自己却不能这么干。”

章秋柳把头往后一仰,掀开了拂在眉际的短发,从仲昭身边引开去,又用跳舞的姿势走了几步,然后转过身来说:

“便是那位可怜而又勇敢的王诗陶也不赞成我这思想。她也是死抓住将来,好像这个支票当真会兑现。和我共鸣的,是史循。他意外地突然地死了。然而他的死,是把生命力聚积在一下的爆发中很不寻常的死!”

一阵狂风骤然从窗外吹来,把半开着的玻璃窗重碰一下,便抹煞了章秋柳的最后一句话的最后几个字。窗又很快地自己引了开来,风吹在章秋柳身上,翻弄她的衣袂霍霍作响。半天来躲躲闪闪的太阳,此时完全不见了,灰黑的重云在天空飞跑。几粒大雨点,毫无警告地射下来,就同五月三日济南城外的枪弹一般。

仲昭是很怕雨的,允许章秋柳明天再来给回音,就匆匆地走了。

雨点已经变成了线,然后又像一匹白练似的泻下来。

仲昭躲在人力车的胶布篷里,在回家去的路上,一滴一滴的水珠从布篷的前额落到当面的挡布上,很匀整而且有耐心。仲昭惘然看着这单调的动作,无穷尽的杂念也从他心头慢慢地滴下来了。最初来的是章秋柳,这位永远自信的女士永远耀着傲气的圆脸宛然就是这些亮晶晶的水点。但是立刻变了。布篷的湿透的前额现在是轮替着滴下仲昭所有的熟人的面相来了。仲昭很有味地看着,机械地想:“他们都是努力要追求一些什么的,他们各人都有一个憧憬,然而他们都失望了;他们的个性,思想,都不一样,然而一样的是失望!运命的威权——这就是运命的威权么?现代的悲哀,竟这么无法避免的么?”仲昭想到这里,自己也有些黯然了;但是此时对面来了一辆汽车,那车轮冲开路面的一阵薄薄的水衣时,发出胜利的波嗤的声音,威严地飞过去了。仲昭继续地想:“但是现在是人类的智力战胜运命战胜自然的时代,成功者有他们的不可摇动的理由在,失败者也有他们的不可补救的缺点在;失败者每每是太空想,太把头昂得高了一些,只看见天涯的彩霞,却没留神到脚边就有个陷坑在着!”

于是仲昭撇开了失望的他们,想到自己的得意事件;他计算离暑假还有多少日子,而且也不免稍稍想远了一点,竟冥想到快乐的小家庭和可爱的孩子了。他是这样地沉醉于已经到手的可靠的幸福,竟不知道车子已到寓所门外,竟忘记了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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