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怎么这样早？"周如惊讶地问，"怎么你以前不告诉我？这样早。我想，你过去的生活也许很痛苦吧。你以前并不曾把你过去的生活详细告诉过我。"

不久月亮了云围，天顿时暗起来。他们刚刚回到旅馆，就落下一阵大雨。

"真，真，"周如轻轻唤了两声。陈真糊地应着。

"个人的痛苦算得什么一回事？过分看重自己的痛苦的人就不什么事情来。你知我生下来就死了母亲，儿童时代最可宝贵的母我就没有尝到。自然父亲很我，我也他。可是他一天很忙，当然没有时间顾到我…富裕的旧家是和专制的王国一样地黑暗，我整整在那里过了十六年。我不说我自己在那里得到的痛苦，我个人的痛苦是不要的。我看见许多许多的人怎样在那里面受苦，挣扎，而终于不免灭亡。有的人甚至没有享受到青的幸福。我又看见那些人怎样专制，横行，倾轧。我是有血、有、有情的人。从小孩时代起我就有，就有恨了…我的恨和我的同样。而且我走家社会，我的和我的恨都变得更大了。这和恨折磨了我这许多年。我现在虽然得了不治的病，也许很快地就近生命的终局，但是我已经把我的和恨放在工作里面、文章里面，撒布在人间了。我的会发起芽来，它会长成，开结果。那时候会有人受到我的和我的恨…"他说到这里又发一阵咳嗽。"

陈真又抬起脸望天空，但是他依旧觉得那一对光在搔他的脸。他微笑着，用力镇压他的纷的心。他勉地说了一句："好吧，谢谢你。"他听见周如在接连地询问："谁？是谁？"又听见张若兰微笑说："我知蕴玉的样多。"他心里暗暗笑着，便低下装着不懂的样挑战似地追问了一句："那么，密斯秦，你给我介绍谁呢？"

周如觉得自己在黑暗中看见了陈真在那里和死的影挣扎的情形。沙发上没有一声音。一阵恐怖和同情抓住了他的心，他竟然下泪来，为了他的朋友。"真，真，"他接连地叫了两声，声音很悲惨。

"其实，像你这样年轻，人又聪明，家里又不是没有钱，你很可以再到外国去读几年书，一面还可以保养。你在日本也就只住过半年，太短了。…你为什么这样年轻就加到社会运动里面？"

陈真因为下雨不能够回家，只得留在海滨旅馆，就睡在周如房里的那张大沙发上面。

"我已经不算年轻了，今年二十三岁了。不过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就有了献的望。"

"什么？"最后陈真惊奇地回答。

周如沉默了半晌，费了大的气力才说下面的话，而且这不是说来的，是挣来的："你睡吧，你需要休息，我是不要的。我一天又不什么事。只是你应该多多休息。"

周如知陈真的情，便不起来了。他只说了

"事情固然要，可是也应该保重才是，你的本来很弱，又有病，"周如劝。

"然而我要先知你介绍谁，我才回答你的问话，"陈真固执地说。

"但是事情是彼此关联着的。我一个人要休息，许多事情就会因此停顿。我不好意思偷懒，我也不能够放弃自己的责任。"陈真的苦恼的声音在房里颤抖着。

"为什么要到这样迟呢？你也应该保重才是，"周如同情地说。

陈真的咳嗽声停止了，他平静地回答："并不一定，有时候咳，有时候不咳。不过今天睡得早，我平常总是要到两三钟才睡。"

他又说："是不是沙发上不好睡？我们两个换一下，你来睡床上好吗？"他预备下床来。

有什么厉害？这不过是辩。而且他已经在逃避了，"秦蕴玉装嗔怒的样说。她看见陈真不答话，只顾在旁边微笑，便引诱似地再问："倘使我来这闲事，我来给你介绍一个，陈先生，你说怎样？"

秦蕴玉起初只是微笑不语，后来便提声音说："但是，陈先生，你还没有答复我先前的问话。我要你先要求我给你介绍女朋友，然后我才告诉你我介绍谁。"

"真，你近来刚刚好一，你不当心，你看你现在又伤风了。你这几天夜里常常咳嗽吗？"周如关心地问。

"然而事情是那样多，一个人，不到两三钟怎么得完？"陈真的声音开始变得苦恼了。

电灯扭熄了，过了好些时候，周如还在床上翻，陈真忽然在沙发上面低声咳了两三下。

两个人开玩笑地争执起来，起初张若兰和周如带笑地旁观着，后来他们也加说了一些话，这样就渐渐地把话题引到别的事情上面去了。

"不要，这里就好。你不要起来，"陈真接连地说，表示他一定不肯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