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二

《雾》、《雨》与《电》

——ba金的《爱情的三bu曲》

刘西渭

安诺德论翻译荷ma，以为译者不该预先规定一zhong语言，zuo为自己工作的羁缚。实际不仅译者，便是批评者，同样需要这zhong劝告。而且不止于语言——表现的符志；我的意思更在类乎成见的标准。语言帮助我们表现，同时妨害我们表现；标准帮助我们完成我们的表现，同时妨害我们完成我们的表现。

有一利便有一弊，在xing灵的活动上，在艺术的制作上，尤其见chu这zhong遗憾。niu曼教授不用拉丁语gen的英文翻译荷ma，结局自己没有zuo到，即使zuo到，也只劳而无功。考伯诗人要用米尔顿的诗式翻译荷ma，结局他zuo到了，然而他丢掉荷ma自然的liu畅。二人见其小，未见其大；见其静，未见其变。所谓大者变者，正是gen里荷ma人xing的存在。荷ma当年有自由的心境歌唱，我们今日无广大的心境领受。

批评者和译者原本同是读者，全有初步读书经验的过程。

渐渐基于个xing的差异，由于目的的区别，因而分dao扬镳，一个希望把作品原封不动介绍过来，一个希望把作品原封不动解释chu来。这里同样需要尽量忠实。但是临到解释，批评者不由额外放上了些东西——另一个存在。于是看一篇批评，成为看两个人的或离或合的苦乐。批评之所以成功一zhong独立的艺术，不在自己ju有术语水准一类的零碎，而在ju有一个富丽的人xing的存在。一件真正的创作，不能因为批评者的另一个存在，勾销自己的存在。批评者不是ying生生的堤，活活拦住水的去向。堤是需要的，甚至于必要的。然而当着杰作面前，一个批评者与其说是指导的，裁判的，倒不如说是鉴赏的，不仅礼貌有加，也是理之当然。这只是另一gu水：小，被大水xi没；大，xi没小水；浊，搅挥清水；清，被浊水搀上些渣滓。一个人xing钻进另一个人xing，不是tingshen挡住另一个人xing。toutou是dao，不误人我生机，未尝不是现代人一个聪明而又吃力的用心。

批评者绝不油hua，他有自己zuo人生现象解释的gen据：这是一个复杂或者简单的有机的生存，这里活动的也许只是几个chou象的观念，然而chou象的观念却不就是他批评的标准，限制小而一己想象的活动，大而人xing浩瀚的起伏。在了解一bu作品以前，在从一bu作品ti会一个作家以前，他先得认识自己。我这样观察这bu作品同它的作者，其中我真就没有成见，偏见，或者见不到的地方？换句话，我没有误解我的作家？因为第一，我先天的条件或许和他不同；第二，我后天的环境或许和他不同；第三，这zhongzhongjiao错的影响zuo成彼此似同而实异的差别。他或许是我思想上的仇敌。我能原谅他，欣赏他吗？我能打开的情gan的翳障，接受他情gan的存在？我能容纳世俗的见解，抛掉世俗的见解，完全依循自我理xing的公dao？禁不住几个疑问，批评者越发胆小了，也越发jian定了；他要是错，他整个的存在zuo为他的靠山。这就是为什么。鲍德莱尔不要zuo批评家，他却真正在鉴赏；布雷地耶要zuo批评家，有时不免陷于执误：一个gen据学问，一个gen据人生。学问是死的，人生是活的；学问属于人生，不是人生属于学问；我们尊敬布雷地耶，我们喜爱鲍德莱尔。便是布雷地耶，即使错误，也有自己整个的存在zuo为gen据。他不是无gen的断萍，随风逐水而liu。他是他自己。

然而，来在丰富、绮丽、神秘的人生之前，即使是金刚似的布雷地耶，他也要怎样失se，进退维谷，俯仰无凭。一个批评者需要广大的xiong襟，但是不怕没有广大的xiong襟，更怕缺乏shen刻的ti味。虽说一首四行小诗，你完全接受吗？虽说一bu通俗小说，你担保没有shen厚人生的背景？在诗人或小说家表现的个人或社会的角落，如若你没有生活过，你有十足的想象重生一遍吗？如若你的经验和作者的经验参差，是谁更有dao理？如若你有dao理，你可曾把一切基本的区别，例如xing情，gan觉，官能等等，也打进来计算？没有东西再比人生变化莫测的，也没有东西再比人xingshen奥难知的。了解一件作品和它的作者，几乎所有的困难全在人与人之间的层层隔mo。

我多走进杰作一步，我的心灵多经一次洗炼，我的智慧多经一次启迪；在一个相似而实异的世界旅行，我多长了一番见识。这时唯有愉快。因为另一个人格的伟大，自己渺微的生命不知不觉增加了一点意义。这时又是gan谢。而批评者的痛苦，唯其跨不上一水之隔的彼土，也格外显得shen彻。

这就是为什么，好些同代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我每每打不进去，唯唯固非，否否亦非，碾转其间，大有生死两难之慨。属于同一时代，同一地域，彼此不免现实的沾着人世的利害。我能看他们和我看古人那样一尘不染，一波不兴吗？

对于今人，甚乎对于古人，我的标准阻碍我和他们的认识。用同一尺度观察废名和ba金，我必须牺牲其中之一，因为废名单自成为一个境界，犹如ba金单自成为一zhong力量。人世应当有废名那样的隐士，更应当有ba金那样的战士。一个把哲理给我们，一个把青chun给我们。二者全在人xing之中，一方是wu极必反的冷，一方是wu极必反的热，然而同样合于人xing。临到批评这两位作家的时节，我们首先理应自行缴械，把辞句，文法，艺术，文学等等武装解除，然后赤手空拳，照准他们的态度迎了上去。

通常我们滥用字句，特别是chou象的字句，往往因而失却各自完整的意义。例如"态度"，一个人对于人生的表示，一zhong内外一致的必然的作用，一zhong由jing1神而影响到生活，由生活而影响到jing1神的一贯的活动，形成我们人世彼此最大的扦格。了解废名，我们必须认识他对于人生的态度；了解ba金，我们尤其需要认识他对于人生的态度，唯其ba金拥有众多的读者，二十岁上下的热情的男女青年。所谓态度，不是对事，更不是对人，而是对全社会或全人生的一zhong全人格的反映。我说"全"，因为作者采取某zhong态度，不为应付某桩事或某个人：凡han有自私自利的成分的，无不见摈。例如ba金，用他人wu的术语，他的爱是为了人类，他的憎是为了制度。明白这一点，我们才可以读他所有的著作，不至于误会他所有的忿激。

勿怪乎在禁止销售的《萌芽》的序内，作者申诉dao："那些批评者无论是赞mei或责备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