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晚上不要了，你睛近来更坏了，你要好好保养啊，”他动地、痛苦地大声说。

他大步走向门。他拉开门去了。“宣！宣！”他听见母亲在屋里唤他，他连应都不应一声，就匆匆走下楼去。他在黑暗中把右眉碰了，可是他并没有到痛。他只有一个思想：“我对不起每一个人。我应该受罚！”

“哼，我不了解她？”她冷笑。“老实对你说，我比你更了解她。她不会永远跟着你吃苦的。她不是那女人，我早就看来了。到现在你该明白了罢。只有你母亲才不会离开你，不你苦也好，间也好。你说我不了解她，是不是她对你那样说的？”

他看见母亲又动气了，对她的最后一句问话，便不肯老实地回答，他只是摇着说：“不是，她没有说什么。”

“你说嘛，”过了片刻，她和蔼地说。他的泪赢得她的同情，她的恨消失了。她怜地望着他，仿佛他还是从前那个孩，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来向母亲哭诉似的。

母亲瞪了他一，过了片刻，才长长地叹一气，她说：“你去休息罢，等我来收拾。你一天也够累了。”

经装满了泪。他半晌接不下去。

“妈，还不说贴补家用，单是小宣的学费也就亏她了，这学期已经了两万多，快三万了，”他嘴说。

他实在听不下去。不他怎样倦，他心里烦得厉害。他不能安静地睡去，也不能安静地事，他甚至不能安静地看他母亲工作。屋里这样冷，这样暗。他的心似乎飘浮在虚空里，找不到一个停留。他觉得自己痛得不够，苦得不够，他需要叫一声，哭一场，或者大大地痛一阵，挨一次毒打。但是他不能安静地站在母亲的边。

“妈，你太不了解树生，她并不是私奔，她不过到朋友家里住几天，她会回来的，”他痛苦地说。

他本来到了床前，也想躺下睡一会儿。可是他只在床沿上坐了一下，又站起来，走回到方桌前，默默地立在那里。他的光停留在母亲的上，她的上象撒了一堆盐似的。他才注意到她竟然这样衰老了，发全变了颜。她忽然取下镜，用力了几下睛，又把镜上，继续工作。“小宣也可怜，这件大衣穿了三个冬了。就是不坏，明年也穿不上了。论理今年该给他件新的，不过他爸爸这样苦，能够给他上学读书已经不容易了。…唉，蜡烛越来越坏了，三十块钱一支还是这样的，一也不亮，又伤睛。我究竟老了，人简直不中用了。也只有这几针，了我这么多的功夫。他妈又不他。也是他命苦，才投生到我们家里来，”她唠唠叨叨地在自言自语，她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站在她旁边看她。

“那还不是她自己招来的，她一定要把他送到那贵族学堂会。他同学都是阔人弟，只有他是穷家小孩，比不过别人。她又不肯多给他钱。小宣常常叫苦，”她说。

“不要，我不累，”他没打采地说。他的确很倦，但是他终于支持着，帮忙他母亲把碗筷洗净了放碗橱里去。

母亲把瓦烛台放在屋中央方桌上，吩咐他说：“我在这儿东西。你没有事，还是躺一会儿罢。”她走旁边小屋去拿了一件男孩的大衣来，坐在方桌前，将就着烛光，开始补衣服。她的埋得低。镜也上了。烛光摇晃得厉害，过不多久，光线又暗淡了，她的似乎也埋得更低了。

“我快完了，没有几针了，”她抬起看了看他，回答。“晚上不，白天又要买菜煮饭，哪儿有功夫啊！我这双睛也没有别的用，还要保养它们什么？”她右手拿着穿了线的针打颤地在那件旧大衣上面动着。“比不得他妈，象鲜一样，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只顾自己打扮得漂亮，连儿也不。说是大学毕业生，受过等教育，在银行里面事情，可是就没有看见她拿过几个钱回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