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走到大门口。对面人行dao上水果摊和面担子旁边几盏电石灯星子似地在黑暗的街中闪光。他gan到冷意，把肩tou耸了一下。“到哪里去呢？”他问自己。他找不到回答。他大步走下街心。

他无目的地走过三条街，差一点被一辆飞跑下坡的人力车撞倒。车夫骂了他两句，他也没有听进耳里，仿佛他周围的一切都和他隔得很远似的。他心里空虚得很。

他又走了一条街，还是不知dao应该走到哪里去。对面那条街灯光辉煌，不知dao有多少盏电灯。两条街成了两个世界。他便朝着灯光走去。

他刚走到街角，忽然一个声音在唤他的名字：“文宣！”他吃惊地侧tou一看。他发觉自己站在一家冷酒馆的门前。就在靠门一张方桌旁边，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立起来招呼他。

“你来得正好，坐下来吃杯酒罢，”那个人大声说。他认chu这是他的一个中学同学。他们半年光景没有见面，那个人却苍老了许多。要是在平时，他至多站着谈三四句话就走开了。现在他却默默地走到方桌旁，拉开板凳，在那个同学对面坐下来。

“来杯红糖！”同学掉转脸向着柜台大声吩咐dao。

柜台那面有人答应着，于是一杯香penpen的大麯酒端上来了。

“给我再来一杯，”同学一口把杯里的残酒喝干了，红着脸拍着桌子叫dao。

他说话了：“柏青，我记得你从前不会喝酒，你几时学会的？”

“我没有学过，我没有学过。我想吃，我非吃不可，”同学摇摆着tou大声说。“你先干一杯。”

他望着同学，并不答话。过了片刻，他拿起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大口。他放下杯子，长叹了一声。一gu热气直往houguan冒，他压不下去，打了一个嗝。

“干一杯，干一杯！你没有干，不行！”同学zuo着手势接连地cui他喝酒。

“我干，我干，”他激动地说，他真的一口把剩余的酒喝干了。他觉得心tiao得厉害，脸也烧起来。

“再来一杯，”同学拍着桌子叫dao，一面从桌子中央几个瓦碟子里拿了一块豆腐干，又抓了一把hua生放在他的面前，说：“你吃。”

“我不能喝了，”他连忙摇手拦阻dao。

“老兄，怕什么！吃醉了有什么要jin！我觉得醉了还比醒着好些，”同学说。酒已经送到他面前了。

“可是人不能一辈子喝醉啊，总有醒的时候，”他寂寞地苦笑dao。他望着同学的脸，他发觉这个三十岁的人在半年中间至少老了十年，额上现chu好几条皱纹，两颊shen陷进去，眉mao聚在一起，yan睛完全失了光彩，两颗yan珠呆呆地望着他。他心里一阵难过，又加上一句：“醒来岂不是更苦吗？”

那个人不作声了，埋下tou喝了一口酒，又抬起脸看他一yan，然后又喝一口酒。“我心里真不好过，”同学摇摆着tou自语似地说了。

“不好过，为什么还到这里来喝酒？早点回宿舍不好吗？我送你回去，”他关心地说。

“不吃酒又干什么？吃多了至多也不过病——死，我不怕。死了也好，”那个人带着痛苦的表情说。“我完了，我什么都完了。”

“你不明白，你的chu1境总比我好。我都能忍下去，你还不能吗？”他同情地说。他望着那张瘦脸，觉得自己的伤痕被chu2动了，心里一阵痛，他差一点掉下泪来。“你太太好吗？是不是还住在乡下？”他换过话题说。他想到那个孩子面孔的女人，他们一年前在百龄餐厅结婚，他同村生还去参加了那个简单的婚礼。他后来也到他们乡下家中去作过客。那个年轻太太笑起来多么甜，树生也喜huan她。他想到自己的痛苦，就想到树生，于是联想到那位太太的shen上。

“她过去了，”同学低声说，掉开脸不看他。

“她不在了？什么病？”他吃惊地说，他仿佛坐到了针尖上一样，差一点要tiao起来了。

“她没有病，”同学摇摇tou冷冷地说，脸se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