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走去。
骚乱的声音越来越近,他很快寻到了高家岭骚动的中心。
这是高家岭小队的小队部,一排六孔窑洞,三面土围墙,围着窑洞前方方正正的一个场院。听见院里一片人声鼎沸。一进院门,哄嗡震耳的嘈嚷声狼迎面扑来。他站住了。院子里聚满了激动叫嚷的人群。围成大大小小的几十堆,挤着,拥着,喊着,振着胳膊,涨红着脸,瞪着眼吵着,头发奓着,脖子梗着,青筋暴露着,有人还互相拽着衣领子骂着。高良杰一眼就看明白了:这是在分木器厂的财物。今年包产到户了,会木匠活的社员都各自出去揽活了,木器厂停了。小队里一直思谋着把财产分了,高良杰当然不同意。没想到今天他们瞒着大队先斩后奏了。一圈圈人群中,地上堆着电刨、电锯、成套的木匠家具、油漆、架板、圆木、板材,还有平车、手扶拖拉机、胶轮大车…一律拍卖给个人。这时,只听见这一堆人在“五块”——“六块”——“六块五”——“七块”地“抬”着喊价,那一堆人是在“六十块”——“六十五块”——“七十”——“七十三”——“七十五”地“抬”着喊价,几十堆“抬”的喊嚷响成一片。
只见小炉匠和徒弟白庆余从一堆人中满头大汗地挤出来,欠起脚四处张望着,喊着:“会计,会计。”
会计是个红胖脸的年轻后生,高高站在胶轮车上,左手拿着账本和算盘,右手拿着笔,汗津津地四面招呼着,一会儿手拢在嘴边大声嚷着,一会儿手放在耳朵上吃力地听着。听见白庆余的喊叫,他用压倒其他喊声的嘶哑嗓子嚷道:“好,那套木匠家具,白庆余喊到头了。他出八十块,听见没有?八十块。还有人再抬价吗?没了吧?好,白庆余,那套家具归你们了。折价八十,账记上了。”
小炉匠领着徒弟立刻把那套锯斧凿刨锛从人堆里抱着挤出来,满头大汗地放到院子一角贴墙的空地上。小炉匠病歪歪的黄脸老婆和十三四岁的女儿已经站在那等着了。他让她们看守上东西,又领着徒弟挤进包围着一垛木料的人堆中去“抬”了。
有一堆人中,有两个人“抬”的嗓门极高,凶得可怕。
“二百。”
“二百?二百五。”
“二百六。”
“二百七。”
“三百。他妈的,你还抬不抬?”
“你他妈的,四百。”
“五百。”
“他妈的,我一千。你还要不要?”
“行,我不要了,你出一千吧。你别赖账。你不要你是龟孙。”
“你不要了?你不要了,我也不要。”
“你他妈的不是成心捣乱吗?”
“就是和你捣乱,就是不让你要成。”
听见里边两个人劈里啪啦打起来了。人堆哄地涌动着骚乱开,又涌动着合上。
在满院子的嘈闹中,一个中年汉子跳上胶轮车,站在会计身旁,他就是高家岭小队的小队长。他伸手向满院喊道:“大伙要什么都快点,痛快点。都一个村的,好商量。吵什么?分完了,赶紧拿上斧子锯儿,拉上骡马、平车上凤凰岭去。你们怎么还吵?不会静悄点?别吵了。看大伙上山没家伙才提前分,知道不?大队干部听见了,还不让分呢。大队…”他一下愣住了,看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的高良杰。被他训斥得稍稍安静下来的人群随着他的目光,也转头看见了院子门口站立的高良杰。他的挺直的一米八高的魁梧身材,他的笔直下垂的一只空袖,他的冷静而严肃的目光,都使人群感到一种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