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灯心动了一下,脸上却未动声色。魏典之说,你想不想见他?水上灯说,我很累,什么人都不想见。魏典之说,你们是老朋友了。他很想见你。水上灯淡然道,这世上我根本就没有朋友。更不要说老朋友。如果硬要说有,就魏先生你这一个。魏典之默然片刻,说我知道了。
魏典之悄然离开,水上灯的眼泪流了出来。泪水同卸妆油混在了一起,沾在唇边,又咸又涩。水上灯心想,一切都过去了。就算再见面,又有什么意思呢?倘若叫张晋生晓得,对他也下黑手,自己以后又怎么活下去?
流芳岭的会戏一台接着一台,通宵达旦。名角演罢,各自休息,而小角色和票友们还要继续演下去。整个一夜,锣鼓点子和弦乐之声,不绝于耳。这天的夜晚,水上灯完全无法安睡。她一直在想,他会不会就在她的窗外。他会不会一直等在她的门前。他会不会也在流泪。他一走了之,怎么能指望她能为他长守?他为什么走得连一点音讯都不给她?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水上灯时时能感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在她的附近。她的心情由激动不安而渐渐平静。事情都已过去,既然把我交给了别人,既然视我如同外人,我就随别人好了,我就当外人好了。水上灯这样想。
第四天清早,水上灯离开流芳岭。魏典之带给她一张纸条。这是陈仁厚写的。字条上说,不要恨我,像朋友一样见个面好吗?魏典之说,你还是该见他一下,他心里也很苦。现在还有时间。水上灯看罢纸条,轻轻地撕掉,然后说,现在见还有什么用?
走出村口,开阔的原野上零落地长着些香樟树。水上灯看到在一棵老大的香樟树下,站着陈仁厚。他只是站着,一副落寞凄然的姿态。水上灯泪水几乎盈满眼眶,但她还是很快吞了回去。
到家的水上灯听到了张晋生车祸身亡的消息。一时间,张晋生的好,全都涌来心间。一连几天,水上灯都有些昏沉,去看望她的人络绎不绝。连陈一大和水文都去了。看到水上灯的面容消瘦憔悴,水文竟是十分心痛。水文说,你何必为他这样?你嫁了他之后,他从来都不尊重你,去黄山还带着小水仙。这样的人也不需要你为他如此伤心。水上灯说,这不关你的事吧?
水文被撑得无话可说。陈一大见状,忙说,水滴你还是给他准备个衣冠冢吧,不然在他的死期你连个祭拜的地方都没有。水上灯一想也是,刚一点头,陈一大又说,水滴,你一个女人,也做不来这些,我看不如水少爷帮忙,把这件事了结掉。丧事完后,自己该怎么活还怎么活。
水上灯在扁担山买下一块地。她把张晋生穿过的衣物用过的东西打成包。捆包时,张晋生的气息竟直直扑入她的鼻子。一层说不清的悲哀,由心底而起。她想她是不爱张晋生的,但张晋生的死却又让她这么难过。这么多年来,到底是张晋生陪着她。水上灯没有通知张晋生的老婆和孩子。水文亦没有提及。立碑时,大家唏嘘感叹半天,烧了几张纸钱,燃了几炷香。没等香火熄灭,见天将雨,便都下了山。从此后,扁担山上那块埋着衣冠的坟墓,就再也没有人去过。
三
好多天好多天之后,李翠去配茶具,走在路上,遇到水上灯。水上灯面容消瘦,走起来风都能吹倒似的。她越看越觉得她的姿态和身形都太像自己。情不自禁叫了她一声。水上灯脸色淡淡的,眼睛里有一股怨恨。李翠快步走到她跟前,说水上灯小姐,你身体怎么样?水上灯说,谢谢你这片好心了,你还是去关心自己的小孩吧。李翠的脸便涨得通红。心口立即就痛。她嗫嚅着说,你们怎么能得罪贾屠夫呢?水上灯心惊了一下,你说张晋生是贾屠夫害死的?李翠说我只听人说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当真。说罢她慌张而去。
这天的水上灯在家里想了许久。这个信息甚至比张晋生之死还让她震惊。张晋生心机很深,必定不会将如此重大之事说与旁人。那么,贾屠夫又怎会知道这事呢?她想起自己曾经将此事说给过玫瑰红听。如果是玫瑰红,张晋生岂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上。而李翠跟玫瑰红关系密切,她必是从那里听来。水上灯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