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笨hua村的黄昏不只属于西贝家，那是一整个笨hua村的黄昏。

黄昏像一台戏，比戏还诡秘。黄昏是一个小社会，比大社会故事还多。是有了黄昏才有了发生在黄昏里的故事，还是有了黄昏里的故事才有了黄昏？人们对于黄昏知之甚少。

笨hua村的黄昏也许就是从一匹牲口打gun儿开始的：太yang下山了，主人牵着劳作了一天的牲口回村了。当人和牲口行至家门时，牲口们却不急于进家，它们要在当街打个gun儿。打gun儿是为了解除一天的疲劳，打gun儿是对一整天悲愤的宣xie。它们在当街咣当一声放倒自己，gun动着shen子，maopi与地pi狠狠磨ca着，四只蹄脚也跟着shen子的gun动蹬踹起来，有的牲口还会发chu一阵阵shen沉的shenyin。这又像是对自己的nue待，又像是对自己的解放。这时牵着牲口的主人们放松手里的缰绳，尽心地看牲口的gun动、摔打，和牲口一起享受着自己对自己的nue待和解放，直到牲口们终于获得满足。大多有牲口的人家，门前都有一块供牲口打gun儿的小空地，天长日久，这个小空地变作一个明显而jianying的浅坑。西贝家和向家门前都有这样的浅坑。

niu不打gun儿，打gun儿的只有骡子和驴。

西贝家牵牲口打gun儿的是牲口的主人西贝niu或者他的大儿子西贝大治。向家牵牲口打gun儿的本应该是牲口的主人，年龄和西贝niu相仿的向喜，或者向喜的大儿子向文成。但向喜和向文成都不牵牲口打gun儿，他们各有所忙。家里养牲口，他们却离牲口很远，只把牲****给他们的长工，长工倒成了牲口的主人。

西贝家有一匹骡子。向家由两匹骡子，一匹大骡子一匹小骡子。其实大骡子不老，小骡子不小。拉车时大骡子驾辕，小骡子跑哨。浇地时两匹骡子倒替着拉水车。

打完gun儿的牲口故意懒散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步入各自的家门，把tou扎进水筲①去喝水。它们喝得尽兴，喝得豪迈。再小的牲口，转yan间也会喝下一筲水。

向家的两匹骡子在门前打完gun儿，进了家，喝光两筲水，显得格外安静。它们被任意拴在一棵树上，守着黄昏，守着黄昏中的树静默起来。再晚些时候，长工才会把它们拴上槽tou喂草喂料。

牲口走了，空闲的街上走过来一个jidan换葱的，他们以葱换取笨hua人的jidan。以jidan换葱的买卖人并非只收jidan不收钱，因为村里人缺钱，卖葱人才想chu了这个以wu易wu的主意，笨hua有jidan的人家不在少数。久而久之，卖葱人反而像专收jidan似的，连吆喝也变得更加专业。他们推一辆小平车，车上摆着水筲cu细的两捆葱，车把上挂个盛jidan的荆篮。他们一面打捋着车上的葱脖儿、葱叶，一面拉chu长声优雅地吆喝着：“jidan换…（呜）葱！”随着喊声，来换葱的人陆续chu现了，她们大多是家里ding事的女人。女人在手心里托个jidan，jidan在黄昏中显得很白，女人倒显得很模糊。她们把洁白的jidan托给卖葱人，卖葱人谨慎地掂掂jidan的分量，才将jidan小心翼翼地放入荆篮。一个jidan总能换得三五gen大小不等的葱。女人们接过葱，却不ma上离开，还在打葱车的主意，她们都愿意再揪下一两gen车上的葱叶作为“白饶”卖葱人伸chu手推挡着说：“别揪了吧，这买葱的不容易，这卖葱的也不容易。”买葱的女人还是有机会躲过卖葱人的推挡，揪两gen葱叶的。她们攥jin那“白饶”的葱叶，心满意足地往家走，走着，朝着“白饶”的葱叶咬一口，香甜地嚼着，葱味儿立刻从嘴里penchu来。女人拿jidan换葱，揪卖葱人两gen葱叶显得很自然。

西贝家不拿jidan换葱，他们珍惜jidan，地里也zhong葱。向家拿jidan换葱，向家chu来换葱的多半是向文成的媳妇秀芝。秀芝换葱不揪葱叶，她不是不稀罕近在yan前的葱叶，她是觉得磨不开。但对于jidan大小的认可，有时她也和卖葱人的看法不一。卖葱人说向家jidan小，当少给其葱，秀芝就说，这jidan不小，别少给了。最后，卖葱人把秀芝已经拿在手中的葱左换右换，终是把大的换成小的。秀芝也不再争执，心想，随他去吧，吆喝半天也不容易。

一个卖烧饼的jin跟着卖葱的走过来。这是邻村一位老人，他步履蹒跚，硏个大柳编篮子。一块白cu布遮盖着篮子里的货wu，这盖布被多油的烧饼浸run得早已不见经纬。老人喊：“酥糖…（吔）烧饼！”老人篮子里有烧饼两zhong，代表着当地烧饼的品zhong和成se。这里的烧饼以驴油作酥面，与水和的面层层叠叠zuo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