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走动儿不再往奔儿楼家走动，元庆的媳妇、奔儿楼的娘死了。那年走动儿来请向文成给奔儿楼娘看病，奔儿楼娘吃了向文成的药，好了。可是过了不久，这女人又得了一zhong怪病，向文成便无能为力了。这女人逢人就说雷公那里缺人手，她爹活犄角正在雷公那里叫她，她就要到天上帮她爹下雹子去了。她满街串游，shen披元庆的紫hua大袄，腰里系着褡包，装成老爷们儿。她从前街转悠到后街，连tao儿坊、向家巷都转到了。这一来人们才看清了奔儿楼娘的模样：她小个儿、瓦刀脸，短胳膊。短胳膊缩在元庆的紫hua大袄袖子里就显得格外短。一街人都看她，一街人都说，这女人可不如走动儿的媳妇三灵顺yan，不知怎么就单把走动儿给迷住了。

奔儿楼娘在当街疯跑，元庆不guan，奔儿楼更是羞惭，每次还是走动儿把她背回家。走动儿背着她走，路过世安堂时，去找向文成，请他在给她对症下药。向文成看见奔儿楼娘就像个纸扎人，短shen子在紫hua大袄里显得很空dong。走动儿也不让“纸扎人”坐，单把她戳在门后。向文成还是就过来，从两只大袖子里找到她的胳膊，为她号脉，这脉象把向文成吓了一tiao。向文成行医多年，还从没有遇见过如此脉象：短促尚且不说，它tiaotiao停停，停停tiaotiao，tiao和停都有一定的规矩，像什么？向文成想起来了，像戏台上的锣鼓点。向文成shen谙戏台上的锣鼓经，有一个叫《水底鱼》的锣鼓牌子，就是这个节律。向文成虽然觉得元庆媳妇脉象蹊跷，病存疑问，还是an照一个医生的责任询问了奔儿楼娘的病情。他问她哪儿不舒服，为什么单往街上跑》奔儿楼娘yan直勾勾地盯着向文成说：“我是就要走的人了，莫非还不和乡亲见个面？”向文成又问，是谁非叫你走不可？奔儿楼娘就说是她爹活犄角，是她爹叫她去撺忙。向文成一听奔儿楼娘说的尽是胡话，，已知这不是一般的发烧热症所致。他觉得这症状和他看过的任何一zhong医书都对不上，就直言不讳地对走动儿说：“走动儿呀，这病可难住了我，我估摸这当属jing1神方面的事，我对这类病没有研究，也不能luan下药，只能先给她拿俩西药片吧。这药片属镇静药，吃了可以使人安生，吃两片就能让人睡个好觉，不会有害chu1。”向文成说的这药叫ba比妥，也是山牧仁给他的，ba比妥属镇静类药wu。

向文成说完打开一个小药瓶，从药瓶里倒chu两粒小药片，an照西医包药的规矩，把药片包成五个角的西式药包。中医包wan、散包成四个角，西医包药包成五个角。向文成guan这zhong药包叫西式药包。

走动儿听着向文成的嘱咐，一手攥住这个小药包，背起奔儿楼娘走chu世安堂，回奔儿楼家去给奔儿楼娘烧水吃药。走动儿服侍奔儿楼娘吃了药，坐在奔儿楼家黑屋子里的一盏孤灯下等奔儿楼睡觉。谁知奔儿楼娘不仅没有睡，反倒更jing1神起来。她趁走动儿正趴在桌子上迷糊时，霎时间便光着shen子上了房，在房上高声回答起她爹活犄角的问话。走动儿被惊醒了，他来到院里，看见房ding上这个****女人正对着朗朗的星空说话。走动儿从她那话里听chu，好像活犄角正对她发怒，嫌她迟迟不去。奔儿楼娘冲天空shen着两条光胳膊说：“爹呀，不要埋怨我了，不是当闺女的不愿去，是我有一双鞋还没zuo起呢。光脚踩在雹子上冻得慌，冻坏了闺女的脚，你也会心疼。爹呀，我的鞋zuo起了，我来了…”

走动儿爬上梯子看奔儿楼娘，就见她手里真有一双新鞋。他这才想到，这些天奔儿楼娘除了在街上疯跑，就是不停地zuo鞋。逢到她zuo鞋时，走动儿还以为她的病好了。谁知她zuo一阵子鞋，便又上了街。现在，当走动儿看见她光着shen子正举着这双新鞋向着天空高喊时，他明白了一切。他蹬着梯子撺上房就去抱她，但是奔儿楼娘咕咚一声已经tan倒在房ding上。走动儿上前摸了摸她的嘴，她已经断气了。在月光下，这个光着shen子的短小女人像个面口袋一样地倒下来，两个漆黑的新鞋摆在这个雪白的“面口袋”旁边。走动儿托起她往下走，只觉得她很轻，轻得就像一包袱hua。

奔儿楼娘死了，没有入殓，没有棺材，没有人为她披麻dai孝。元庆和奔儿楼倒像逃离了灾难一样轻松。他们把属于她的衣wu一律扫地chu门，扫到当街，点一把大火一古脑儿烧掉了。元庆还特意从后街请来一个师婆为他家驱邪。师婆shen披偏衫，手拿一把柏树树枝，围着火堆驱赶着奔儿楼娘的灵魂。师婆让元庆和奔儿楼也各拿一把柏树枝，和她一起围着火堆驱赶。大火